康熙四十五年
當值回來,我已經上床休息,王喜在門外低聲問︰「姐姐可在屋里?」我直起身子問︰「燈既點著,人自然是在的了。什麼事情?」王喜回道︰「我師傅讓姐姐過去一趟。」我听了,忙擱下書,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整了整衣服,吹滅了燈,拉門而出。
王喜看我出來,忙俯子打了個千,一面轉身走著,一面道︰「萬歲爺擺弄那個西洋玩意兒上癮了,我師傅試探了好幾次說是否要傳膳,萬歲爺只是隨聲應好,卻沒有任何動靜。這都多晚了。師傅說請姑娘去想個法子。」
我嘴角含著絲笑,想真是‘能者多勞’。記得剛進宮才半年時,一日晚上在暖閣當值。康熙批閱折子直到深夜。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可這幾天康熙連著三四天熬夜處理公文,身旁的太監梁九功已經眉毛全攢在一塊。既擔心主子的身子,可又不敢亂開口。只得一旁苦著臉陪著。
我當時也是新鮮,想著這千古明君果然不是好做的,一面偷偷打量康熙。畢竟已經過五十的人了,再加上幾日連著熬夜,早上又要早早起來上朝,臉上頗透著股疲憊憔悴。也不知當時是鬼迷了心竅,還是怎的,我一下子眼眶有些酸,想到以前也常常看到父親深夜仍在燈下工作的情景,有時候母親急了,常常直接把台燈關了,硬逼著父親上床。
想著想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袋一昏,居然張嘴說︰「皇上,夜深了,先休息吧!要不然累壞了,更耽誤事。」話剛出口,沉寂的屋里,人人都臉帶震驚地盯著我看,一下著浮動著驚怕恐懼的氣氛。我也立即反應過來,闖大禍了!忙跪倒在地上。梁九功肅著臉,剛想斥責我,就听到康熙嘆了口氣,微微笑著說︰「朕的十格格未出宮前也老是念叨著讓朕休息!」微側著頭,出神地想了一會,又輕輕搖了搖頭,對梁九功道︰「把這些折子收好,今日就安歇吧!」梁九功一听,滿臉喜色,忙高聲應道︰「!」趕著伺候康熙起身。
康熙走過我身邊時,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說︰「起來吧!」我磕了個頭,說︰「謝皇上!」站起了身子。康熙打量了一下我,對梁九功笑道︰「若曦,你的膽量一向很大嘛。」我低頭不語,康熙再不說話,徑直離去。我這才覺得後背已經濕透,心想著真的多謝那位未曾見過的十格格,看來康熙對她甚為疼愛。
從那件事情後,梁九功好象就把我當成了‘福將’來用,踫到類似事情,總是讓我去想辦法,慶幸的是雖每次絞盡腦汁,很是擔風險,倒也總能起一些作用。王喜側立到一旁,低聲道︰「姐姐自個兒進去吧!」我點點頭,自輕輕走進了屋子。
康熙正在擺弄一台機器,這是一件盤式手搖計算機,黃銅質,盤表面鍍金,裝在特制的黑漆木盒里,由造辦處仿照法國數學家巴斯柯計算機的原理制造而成,而且將原有的加減二法增加到加減乘除四法,它是利用齒輪裝置進行加減乘除運算的。
計算機表面有10個圓盤,表示十位數。每個圓盤分為上盤和下盤,即位盤,表示十位數。上盤數位名稱分別用漢字「拾萬、萬、仟、百、拾、兩、錢、分、厘、毫」標明,周圍按逆時針方向刻著由「一」至「九」漢字,一至九之間各有一空格,在空格中裝有能上下移動的銅檔片,移動檔片,可以看到下盤兩種刻數的一個數碼。
下盤周圍也分為10格,里外又分為三圈,其外圈均布10個小圓孔,用撥針插入小圓孔,可以按順時針方向轉動下層圓盤。
在下盤的10個圓盤之下各安裝一個十齒的齒輪,下盤轉動,齒輪也隨之轉動。當上盤空格的讀數超過9時,如繼續轉盤,齒輪可帶動左邊的齒輪轉動一格,就使左邊的讀數增加1或減少1。即按順時針方向轉動下盤,讀其中圈的數碼,可體現進位,中圈的數碼用于加法及乘法,讀其內圈的數碼,可體現退位,適用于減法及除法。
這台手搖計算機在現代時,我曾在故宮見過,當時還十分驚嘆,清朝時就有這種高科技產品,心里還將信將疑,現在穿到清朝果然見到了。用過晚膳後,康熙就一直在擺弄,也許是想試試它的性能,也許是研究它的原理,康熙已經完全沉迷進去。
剛走進屋子,就看側立在康熙身後的梁九功向我微微點了點頭。我也微不可見的頷了一下首,輕輕走近康熙,端起茶盅,給康熙換茶。
我端著茶輕輕擱在桌上,定了定神,輕聲叫道︰「皇上!」康熙頭沒有抬頭。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只怕以後那些個傳教士再不敢引進新玩意了。」康熙似乎是自言自語︰「這玩意兒操作起來還是麻煩,要是再方便些更好。」他突然抬起頭看著我,我忙躬子,柔聲說︰「他們本意是把西洋的科技傳到中國,可皇上要因此而茶飯不思,傷了身子,他們豈不是要因此而擔上罪名。」
頓了頓,看康熙沒有反應,我接著說道︰「再說這些東西,只是皇上一個人感興趣,肯定不行,要大家都感興趣才成。」說完,心里惴惴不安,捏著把冷汗。過了一小會,康熙站起身,展了展腰說道︰「梁九功!又是你搞的鬼。」梁九功忙陪笑彎身道︰「奴才這也是實在擔心皇上的身子。」康熙笑了笑,道︰「好了!備膳吧!」梁九功忙應道︰「喳!」快步走到門外對著王喜吩咐。
康熙低頭看著我說︰「你膽子現在是越來越大了,由著梁九功擺布。」我忙跪倒在地上,「奴才也是擔心皇上的龍體。」說完,忙磕頭。康熙道︰「起來吧!」我忙站了起來。他又說︰「你說的話有道理,只是朕一人對西洋這些科學感興趣不成,要大量培養人才才是正道。」我趕忙道︰「皇上聖明。」
康熙沒有再理我,一面往外走著,一面隨口說︰「若大清國人人都能像朕一樣看得遠,那何愁四方不來朝賀?」說完,人已出了屋子。我也嘆口氣想,談何容易,中國幾千年地大物博、世界中心的思想,想真正接受新鮮事務,絕對不是一個皇帝感興趣就能改變的,首先要改變的就是只考「四書五經」的科舉制度。
再者,也許非要經過刻骨疼痛,幾乎做了亡國奴之後,才真正意識到,原來我們需要向外面的世界學習。康熙他不僅僅是因為稱孤道寡而孤寂,他還因為懂得太多,眼楮看得太遠而孤寂。自古智者多寂寞,就是貴為皇上,也不能以一己力量改變一切,制度的變革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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