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之下,白骨牢籠,螢石光芒忽然熄滅,但對于鬼修來說毫無影響,他根本不需依靠光明行事。////
四壁是慘白的骨牢之牆,中間是白骨圍成的陣法,一只烏鴉骨架高高立在當中。半骷髏半干尸的鬼修頭顱,正用空洞的眼眶盯著展仇,托腮沉思,頭顱里的鬼火隨著思緒,忽暗忽明,照得這陰森牢籠里綠光閃爍,恍若冥間。
「這麼說,你和這人是同門?」半晌,鬼修慢悠悠冒出一句話。
秦唯喻的靈魂之光,微弱黯淡,就像是在碧幽大海中無依無靠的小舟,被鬼修捏在手里顛了兩下,仿佛隨時都能消散傾覆。
展仇知道他已對秦唯喻搜魂,搜魂之法對靈魂的損害極大,怕秦唯喻頂不住,越發焦急,「是,些許靈魂對你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我的死沼水也是一樣,公平交易,一切好說。」
「你們來這遇到我,不是特意安排的吧?」
鬼修問完,身體後仰,假作悠然,雙手將秦唯喻的靈魂攏在胸前,像安撫小貓那樣,輕輕捋著。
不過他那雞爪子一般的手指頭,在秦唯喻靈魂上方刮過,似乎隨時都可能誤觸到的樣子。
展仇知道他這是故意的,為了爭取更多的籌碼罷了,「怎麼可能!你看我帶的東西,全是針對血修的,若是真為了對付你,怎也帶些……對吧?」
對付鬼修,齊休那兒就有把慈悲普度劍,堪稱斬鬼佳品,展仇不由慶幸,自己沒帶這種東西在身上。
鬼修搖頭,又將展仇的儲物袋拿出來重新翻找,對付邪修,總有些相通的,比如鎮邪屬性,還有烈陽等克制陰屬性的法器,鬼修揀出來幾樣,又陷入了長考。
「咳咳,道友你想多了,真的,雖然是巧了點,但這世上,命運本就奇妙……」
展仇還想再勸,忽然眼前一花,鬼修硌人五指,已然扣在自家天靈蓋上。
「不好!這是要對我搜魂!」
失去意識前,展仇心中想到。
……
「你叫什麼名字?」
「展仇。」
「什麼身份,父母妻子為誰?」
「楚秦門長老,父親展元、母親白慕菡、妻子秦芷。」
「本命同參為何?」
「本命瓶中水,同參雙珠轉心壺。」
「生辰八字為何?」
「……」
識海一片混沌,本命小瓶里,一泓清水悠悠,法寶雙珠轉心壺旁,展仇的一縷神識急得直兜圈子,就是取不回身體的控制權。
「到醒獅谷里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報父仇。」
「找誰報仇?」
「血影邪修,外號血刀。」
外面的對答還在繼續,展仇能感覺到自己在回答,也听得到聲音,但無論如何,就是無法控制一切,仿佛靈魂不是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就是這縷神識,也不是自家神識的全部。
「這不是搜魂!而是控心!我一向小心,每次只給少量死沼水,而且看他大部分都用光了,但控心術這種大消耗法術他怎使用得出來!?」那縷意識在識海里大叫,到處亂轉,想找回身體的控制權。
外面,鬼修全身也在不停發顫,顯是消耗巨大,雙目中碧綠鬼火光芒罩定展仇,听展仇說完來此的目標,果然真不是自己,滿意地輕吁口氣。
而展仇本體則更為不堪,先前就瞎了一只眼楮,剩下的那只則是目光呆滯,而且因為被抽了不少陽壽,全身的精氣損失無法彌補,外貌也已是個耄耋老人。回答問題時,說話時的神態語調,特別是還伴著口角流涎,和某些老來痴呆的凡人一個樣子。
「你要救這秦唯喻,是為了什麼。」
「不為什麼,他是我的同門,我的朋友。」
「噢?同門朋友就要救,你倒講情義,難不成,你還想為他報仇咯?」
「當然!」
「哈哈哈,原來如此……」
此言一出,鬼修大笑,全身死氣如風鼓動,將黑袍吹得獵獵作響。
「完了!」識海里的那縷神識則停止了無謂的行動,這大實話被招出來,那鬼修再不可能放過自己。
「看樣子,這里便是我生命的終點了。」展仇的神識看看四周,心中倒沒什麼貪戀不甘,「掌門師兄說我不能為‘仇’而過一輩子,沒想到我終歸是要死在報仇路上的……」
「只是……」
神識體沒有淚水,也做不出哀慟的表情,「可惜我沒法救唯喻了……」
外面的對答還在繼續,鬼修笑累了,雙目中綠光更盛,這次一字一句,鄭重說道︰「現在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明白了嗎?」
「明白。」
「好!把你那雙珠轉心壺法寶吐出來。」
鬼修一邊小心戒備,一邊解下展仇本體琵琶骨上的白骨鎖鏈,他這是要先奪寶,再殺人了。
「是。」
展仇本體將口一張,識海中的雙珠轉心壺便往外疾飛。
「機會!」正好在轉心壺附近的那縷神識大喜,趕緊依附上去。
……
白骨牢籠,鬼火森幽,一只酒壺狀法器懸于兩人當中,通體白玉,散發的瑩瑩微光,將碧綠鬼火隔絕在外。
「好,將死沼水給我通通倒出來!我知你這壺名轉心,內有雙格,轉換隨心,不要給我玩滑頭!」
鬼修也取出一只墨玉缽,似乎比展仇原來的七湖蘊水珠還好些,想生生把死沼水給全數淘換下來。
這做法實屬正常,本命法寶連心,他搶了也無用,殺死展仇本體,把展仇轉成鬼物,法寶都會消失。
還不如趁活著的時候直接將展仇控心,把死沼水倒出來弄到手就夠了。
這次,展仇卻沉默不答。
「咦?」鬼修大為驚疑,生怕控心術出了問題,又命令了一遍。
「換,換……」
終于有了反應,展仇流著口水,傻傻地伸出右手,只曉得翻來覆去說這一個‘換’字。
「這真是……」鬼修再三確認控心術還在生效,有些無奈地搖頭道︰「這就是執念的力量麼?」
「喏,喏,喏,拿給你!開開心心死在一起吧。」
前半句像是在哄小孩子,後半句卻回復了鬼修殘忍本色,將秦唯喻的靈魂丟到展仇手上。
果然,空中的雙珠轉心壺開始將死沼水傾倒進墨玉缽中。
看著如瀑布般降下的死氣之水,鬼修樂得搖頭晃腦,「我就知道你少不了!你真以為,我會對你言听計從,用鬼鴉來找人求助?嘿嘿,找人固然要找,但同時,倒入這白骨煉鴉陣的死沼水,可被我暗暗藏下一半不止呢!」
「瞧我和你說這些干什麼!」
鬼修不屑地瞟了眼展仇,見他正對著痴呆對著手中秦唯喻靈魂,低語不休,似乎在傾訴離別之情。鬼修早已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只好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又從懷里拿出兩件空魂匣,等著完事後將這兩個上好靈魂收回來。
……
「是時候下決心了……」
「依現在的情形,我這麼做,還有可能保住你靈魂的自由。」
「否則,我們日後只有成為被其驅策的鬼物,永世不得超生了。」
「如果你能听到,千萬要按我說的去做。」
「如果你有一天,還能遇見齊妝,掌門他們,替我說句謝謝。」
「那麼……永別了。」
將秦唯喻的靈魂塞進胸前一枚不起眼的紐扣里,這是唯一沒被鬼修搜檢去的法器。
黑河珠,當年父親把它交給懷著自己的母親,讓她含在嘴里,在黑河底下躲過了那場大亂,父親卻無處可逃,死于血刀的無差別屠殺。
如今,該是讓它去救別人的時候了。
「你錯了!」
突然抬頭大吼,哪還有痴呆之相,不等鬼修反應,果斷手指空中自家本命法寶,雙珠轉心壺的壺蓋應聲爆開,無盡的黑水迅速充滿這白骨牢籠,淹沒一切。
「這是!」
鬼修反應堪稱奇跡,于剎那之間爆出篷鬼火,奮力將這黑水隔絕在外,但被克制太厲害,轉手換了數種防御,一樣消磨得極為迅速。「魔水!?你哪里搞到這種東西!?你還有這種東西!?我的控心術哪里出了紕漏!?」他失態驚叫。
展仇的身體可沒有防護,被黑色魔水迅速腐蝕分解,在這最後的時刻,他笑道︰「壺名轉心,內有雙格,玄機在頂,取用隨心。」
又只來得及吐槽半句,「娘你沒把我名字取好……」
當年在高廣崧遺寶中收得的魔蚓之水,最終還是取了他的性命,無任何防護的血肉軀殼不消片刻,便被化得只剩具骷髏骨架,然後再過幾息,連骨頭都沒了。
人一去,法寶轉心壺便也消散無蹤。
一枚小小的黑色珠子,從被化去的衣物上掉落,慢慢悠悠,沉入水底。
「桀桀!」
鬼修無所畏懼,大笑抖開當年在北丁申山逞威的漫天黑雲,吃力撐住這魔蚓之水,終于堪堪穩住了形勢。展仇已死,又沒人听他說話了,他還習慣性地喋喋不休︰「好,好,好!沒想到還有個‘玄機在頂’!沒想到你還有魔水這種東西,更沒想到你能逃得了我的控心術,而且對自己也夠狠!但那又如何!?我能在重土之下活這麼多年,一樣也能在魔水之中……」
話未說完,魔蚓之水已經將白骨牢籠腐蝕大半,失了支撐的重土便轟然崩塌。
「啊哦……」
再守不住了,鬼修、魔水,一切都消失在無情的黑色重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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