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又不見了……」
「方才不是還拿刀要剃你的頭發麼?」
「我一沒留神兒,她就跑掉了。」
「這下可怎麼辦,莊主會要了我們兩的小命啊!」
打著燈籠的兩個護衛一邊連聲抱怨叫苦,一邊從一叢開得茂盛的白色花前匆匆走過。待到兩人走遠了,一個看起來十三四歲的少女從花叢中小心翼翼走出來,左右巡視一番,回身拖出了一個滿身血跡的健壯男子。
「姑娘,你把我丟在這里就可以。」男子因為拖動時的震動而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抬起頭來,髒兮兮打結的頭發向臉兩側散開,露出一張輪廓冷硬沾滿血污的臉來。一雙眼里滿是疲憊,然而疲憊阻不斷那里面積蓄已久的森森冷意。他看著她,嘴里說著感激的話,眼神里卻透露出防備與警戒。
「噓,不要說話。我可不想因為多管閑事救了你被弄死在這里。」
少女硬咬著嘴唇勉強應聲。听出她話語里的堅持,男子似是遲疑了片刻,終于放棄掙扎,腳上使力任她拖著走。
少女跌跌撞撞的將他一路拖回房間,隨後動作迅速關上門。
「等等馬上就會有人過來詢問,你千萬不要出聲。」
「……好。」
話音剛落,已是響起了「叩叩」敲門聲。
「大小姐,你在房間里麼?」
「嘖,我在我在!王留冠你一個時辰來敲一次門,真的不煩麼?」少女手上擰著一條帕子,動作利落,話語里卻帶著濃濃慵懶。
「莊主吩咐下來,留冠不敢嫌麻煩。」外面的男子溫和有禮,門紙上映出他拿劍的英挺身姿,「天色不早,水牢中關押的犯人凌止水又逃月兌了出來在附近逃竄。留冠會在大小姐房間四周加強巡邏,也請大小姐盡早就寢,不要四處亂跑。」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門外身影微微欠了欠身子,這才提著劍漸漸遠去。
少女將手中帕子擰好,隨後轉身若有所思的望著倒在床上的男子。
「他說犯人凌止水逃走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是……」
「凌止水。」
凌止水這麼說完神色冰冷模向腰間的匕首,準備等她一張嘴要尖叫便封住她的口。就算上一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救了他,下一秒也可能變成敵人,這是生活境遇這麼多年來教給他的東西。
「原來你就是凌止水啊……」
出乎意料,少女並未尖叫,反而是模模下巴打量起他。
「我听于霸雲說過,二十年前,有個十六歲少年親手滅了家族,搶奪武功秘籍之後潛逃。最後被武林各路高手聯手抓起來還死不認罪,原來那個人就是你啊。」
「……你為何直呼父親名諱?」
「這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少女似乎很訝異他問話中的重點,搖搖頭拿起帕子坐在了他的旁邊,「不過如果于霸雲說的是真的,那麼你便是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了,我居然救了一個大魔頭……」
「如果于姑娘現在想放棄救我,倒也還不晚。」
凌止水面上平靜無波,手上卻緊緊捏著那把匕首。他從未放松警惕,因為他不覺得有誰是可以值得相信的。
眼睫半垂等著她說出後悔救他的話,然而她卻再未開口。下一秒,一抹溫熱擦上他的臉頰,是熱帕子。
「救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現在只不過是證實了我的猜測而已。」她目光專注擦著他的臉,凌止水動彈不得,只得閉了眼咬牙讓她擦。半天,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嘖。」
「于姑娘這是怎麼了?」
他閉著眼手里死死抓著匕首,豎起耳朵听著她的一舉一動,卻听她似乎感覺十分失望的再次低嘆。
「你長得這樣好看,怎的就是個大魔頭呢?」
「……」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想殺了我。」她看著他握緊的拳頭,輕笑,「不只是因為我夸你好看有損你的男子尊嚴,還因為于霸雲。我知道二十年前,就是于霸雲帶領武林高手將你抓捕起來的。」
「……你多慮了。」
連稱呼都變了,真的是多慮麼。
眼尖的瞟到凌止水藏在破爛衣衫下面的匕首,扮演著于霸雲之女于寸心的言傷不動聲色,連手上的動作都未有絲毫遲疑。她依舊擦著他的臉,直到血污被擦干淨,露出一張輪廓冷硬的臉。
「凌大哥,你長著這樣一張臉,難道就不曾有女子與你有肌膚之親麼,怎的你身體這樣的緊繃?」
初次見面,不到一個時辰,她便叫他凌大哥。
凌止水定定盯著她的臉,眸光凌厲。半天才開了口,但卻並未回答她的話,而是低下頭急促喘息起來。
「于姑娘。」他沉著聲音叫她,「我身上的寒毒發作了,請叫人幫我準備一些熱水,越燙越好。」
言語中透露出一種緊迫感,言傷二話不說便將他扶了起來,帶到紗簾後的浴桶旁。
「你忍一下,我現在就去幫你燒水!」
凌止水來不及說些什麼,便看見少女拉開門跑了出去。
為什麼于寸心連水都要自己燒,為什麼連個婢女都沒有,為什麼護衛和于霸雲養的狗將她看得這樣緊……
來不及思考更多,身體里的寒意一陣陣涌上來,就連眉毛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白色霜,他冷得全身發抖。
這樣煎熬著不知過了多久,門被嘩啦一聲推開,接著一桶熱水從他的肩上澆下去,暖和得不可思議。
「凌大哥,你還好麼?」她焦急的晃了晃他的身子。
身體里的寒意與熱水的熱度里外煎熬著他的身體,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但他握緊了拳硬是一聲不吭,閉著眼咬牙搖搖頭。
「你穿著衣服,身體根本不能完全泡到熱水!」
少女焦急的嗓音在耳邊回蕩,接著她便伸手,用力撕扯起他的衣襟。他的衣服本就破爛,更加上在牢中受刑變得腐朽不堪,她一用力撕扯便發出嘩啦一聲,被撕成了幾片沒用的碎布。
「凌大哥,你身上好多傷!」她一聲驚呼。
熱氣騰騰的水直接浸泡著滿是傷口的身體,激起難以忍受的疼痛。傷口也開始崩裂流血,凌止水臉色一白,抓住于寸心在他身上慌亂模索著的手。
「莫慌……」他咬著牙,勉強睜開眼楮。視線可及處是一個粗糙的花瓶,花瓶里插著幾枝深紫色的花。
用力吸了一口氣,他再次閉上眼︰「你把那花撕碎了,丟到熱水里來。」
少女匆忙應了,動作迅速的抓過花瓶拔出花枝,將那花用力撕碎了丟進水里。
花瓣在熱水中迅速枯萎,撕心裂肺的疼痛像以往一樣從骨髓一直蔓延到頭部,凌止水痛得面色猙獰,一雙粗糙大手在浴桶旁胡亂抓了幾下,仿佛試圖抓住些什麼。
嘆了口氣,言傷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隨後她便感覺自己的手仿佛要被捏碎般劇烈疼痛起來。還好于寸心有武功底子,言傷一邊痛得將嘴唇咬出鮮血一般在心中這樣慶幸著。
他抓得這樣用力,明天一早這只手便會留下明顯的痕跡。
然而言傷要的便是這樣的痕跡。一個在牢獄之中關押了二十年的男子,什麼樣的傷沒見過,若她敢拿假的傷痕去企圖騙取他的同情心,那麼他只會被她推得更遠。
他不是普通的人,他是凌止水。
因為偶然得到媚陽神功秘籍,凌止水十六歲便武藝超群。年輕氣盛的少年不懂得收斂,一味炫耀自己的武功,卻不知道自己已被小人于霸雲盯上了許久。
直到于霸雲殺了他全家,滅了他家族,凌止水方才反應過來。然而已經遲了,江湖中的武林高手集結起來,一口咬定他便是六親不認滅絕人性的魔頭,不顧他的申辯與解釋,在于霸雲陰險的笑容面前,他被投進了霸雲山莊的牢獄。
整整二十年,當年的愣頭小子成了歷經滄桑的男子。每日受刑磨去了他對人的信任,看守人的嘲笑磨去了他對人的同情,機緣巧合逃出後,他去尋于霸雲報仇卻反被抓住,于霸雲的諷刺讓他喪失了最後的理智。
這時候男主角葉問秋與女主角賈妝正寄宿在霸雲山莊,失去理智的凌止水抓了賈妝做人質試圖逃出霸雲山莊。然而龍套總歸只能擁有龍套的命運,他帶著賈妝只逃出了一段路,便被賈妝說動,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最後自盡而亡。
現在正是他逃出,還未見到賈妝的時候。賈妝是導致凌止水自盡的直接導線,言傷要做的便是阻止他見到賈妝,然後讓他忘記仇恨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手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在逐漸減輕。
言傷看向靠在浴桶上面色蒼白滿是傷痕,已經昏迷過去的男子,退後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次日。凌止水醒來,還未張開眼楮已然覺得不對勁。
他明明該被關在黑暗的牢獄里,身上帶著冰冷的鎖鏈才對。而現在,他身上蓋著的是香香軟軟的東西,渾身輕松,甚至連多年來受刑留下的傷口疼痛都減輕了幾分。
心里一瞬間進入警惕狀態。
猛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顆有著柔順長發的黑色頭顱。
他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身上的衣物被盡數扒光,赤••luo的胸膛上蓋著一床干淨被子。少女就躺在他赤•.luo的胸膛上睡得很熟,嘴角還掛著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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