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火越燃越大,言傷所在的房間很簡陋,建房用的木頭也都有了些年頭,是以當第一根木頭從房頂上燃燒著掉下來的時候,她一點都不意外。
「寸兒,昨日我早已勸過你,不要執迷不悟與凌止水糾纏。你不肯听,今日你怪不得我不顧父女之情,你死之後我會將你同你娘安葬在一起,也不枉你我父女一場。」
「于霸雲,鬼才想跟你當父女啊!」
言傷沖著門外叫了一聲,隨後便伸手去抓凌止水的手。他站起身,巧妙地抬起手,躲開了她的手。
看來無論如何,他已經不願意信任她了。
言傷低著頭,似有失落的收回手。
嗆人的煙從房門下持續不斷的涌進來,嗆得她大聲咳嗽。凌止水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隨後伸手撕開一旁紗簾,摔在她的面前。
「捂住嘴。」
言傷卻是不去接,只是猛然掀開快燒著的紗簾,紗簾後赫然是個齊身高的大花瓶。她艱難的推了推,隨後轉過臉來看著他。
「凌大哥,快來幫我!」
凌止水抬起頭,正對上少女一雙看上去無害焦急的眼楮。
「做什麼?」
「這後面是個暗道!于霸雲不知道!快來啊凌大哥,來幫我。」
她是感覺不到他的殺意麼,因為沒有防備,所以才那麼大膽的告訴他這里有暗道,還邀請他一起逃生?
凌止水攥緊拳頭,一使力,花瓶被「 」一聲推開,露出後邊一個半人高的黑洞來。
「你快走吧!」
她讓到一邊去,將洞口讓給他。
凌止水卻並沒有動,只是望著她。半天,她一拍頭。
「我忘了,凌大哥一開始就不信任我的。」
話語似乎說得恍然大悟,卻又似乎帶著幾絲悵然。
凌止水沒說話,依舊看著她。她乖乖地鑽進洞去,隨後又回過身子看著他。
「凌大哥,你進來以後記得把花瓶挪回去,免得煙漫進來。」
說罷似乎是知道他不想搭理她,整個人隱沒在了黑洞中。
凌止水彎下腰勉強鑽進洞里,洞很窄,于寸心的身形在里面走得很輕松,但他即使是彎子也只能勉強通過。將花瓶堵回洞口,身體摩擦著洞壁,勉強向前走著。
「凌大哥,你進來了?」
凌止水微微點頭。點完頭以後才想起這是在一片黑暗中,她又背對著自己,自然是看不到自己點頭的,不得已低低「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她的聲音一下子輕松下來︰「沒听見身後有聲音,我還以為,以為你不相信我,最後沒進來。」說著一只模起來並不細女敕的手從前方模回來,正模在他的臉上,他眉頭一皺,少女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妥當匆忙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凌止水並不想同她多說話,對于她的道歉也並未回應,只是放慢了在洞中前行的速度以免再發生肢體的踫觸。
少女也安靜下來了。
就這麼走了半盞茶功夫,他忽然听到前方少女微微啜泣起來。
本來沒有要詢問的意思,只是她哭個不停。不得已,他開口,澀啞的嗓音在窄擠的暗道里听來分外大聲,「你在哭什麼?」
「凌大哥,我知道我沒用。只是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這樣冷漠的態度對我,我覺得心里難受。」
他一下子無話可說。
「你也不必懷疑是我引人來抓你,這對我來說一點好處都沒有。」
不知怎的,本來是在心底里篤定了是她出賣他,但被她這樣挑明了來說,他卻忽然覺得有些理虧。
是她救了他。她本來在霸雲山莊里的境遇已經很糟糕,而現在她更是被他連累得被人放火燒房,無家可歸了。
如果不是她告的密,不是她出賣他,那麼他欠她太多。于寸心還只是個小女孩兒,不過是不小心生在了霸雲山莊而已,她什麼也沒做。他忽然有些搞不懂自己昨日想殺掉她以除後患的心情是怎麼來的了。
「我知道,我救你的時候,你就想殺了我的。」她說著低低抽泣了一聲,「那時我看到你渾身是血縮在那里,如果我沒有丟下手里拿著的短劍說要救你,你早就殺掉我了。」仿佛哭得呼吸困難了,用力吸了吸鼻子,「你以為我沒看見,其實我都知道的,你手里一直都握著一把匕首,你想殺了我。」
是,他是想殺了她。于霸雲的殺他全家,害他至此,所以他也想殺了他的女兒。他一直都想殺了她,從她救她開始。她將他扶到浴桶里,伸過手來任他揉捏時,其實沒那麼痛的,他只是在克制,克制著要殺了她的沖動。
在心里一遍遍對自己說,自己還需要她的掩護,需要她在受傷期間照顧她。
只是一想到她是于霸雲的女兒,他的心里便涌起殺意,對他冷言冷語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線。他做不到對她笑,或者輕言輕語請求她將他藏起來,因為他早已經不會笑了。
「凌大哥,我昨夜將你的匕首藏起來了。月兌你的衣服的時候你緊緊抓著匕首,我便使勁掰開你的手,將匕首硬生生搶過來。我不想讓你殺了我,我今年十六歲,雖然看起來瘦小干癟,但我已經十六歲了,在霸雲山莊中不知怎樣活到了這個年紀。我經常想離開霸雲山莊到外邊去,我從來沒去過外邊,只能听于霸雲養的那些走狗講外邊有多好玩有多繁華。我只盼望著能有一次到外邊去,看一眼他們講的那些說書人,賣青梨的小販,還有身負重傷也要劫富濟貧的大俠……」
「……大俠?」他低啞的聲音終于回應了她。
「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大約便是我想看見的大俠了。」听到他的回應,少女的聲音依舊帶著哭意,但已經輕快了幾分,「你要殺我我也不覺得奇怪,誰叫于霸雲對外宣稱我是他捧在手心里的愛女。我救你回來便是做好了要被你殺的心理準備,反正一輩子被困在這里也沒什麼意思。但你卻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殺我,每次你皺起眉頭的時候我就在想,你這樣心軟,怎麼可能會是二十年前滅族殺人的大魔頭,大約又是于霸雲造下的孽,全推到了你身上吧。」
心中大動,幾乎是不敢相信,這個少女竟然從短短的相處時間中,看出他不是殺人滅族的人。心中有許多話想對她說,隨後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听到衣物摩擦的聲音,大約是她撩起衣服擦了擦眼淚。
「我本來以為能求你帶我出這個山莊,現在看來大概是不可能了。」
凌止水只覺得喉頭堵得慌,下一秒眼前已是一片明亮。
這是一個大約兩人高的墓室,中央放著一個一個大棺材。棺材四周放置著大量夜明珠,有大有小,發出或明或暗的光,將整個墓室照得亮如白晝。
「這里是?」
「這里是我娘親的墓。」少女直起身子走出暗道,凌止水跟著也出了暗道。卻見她對著墓拜了拜,隨後從一旁拿起一個拳頭大的夜明珠在手上掂了掂。
「娘親愛夜明珠,這個是爹爹畢生搜集來的。」說罷指了指一旁一道石門,「那里便是墓門,于霸雲從不知道,娘親的墓是可以打開的。凌大哥,你從這里便可以逃出去。」
「……你呢?」
「我?」她不顧他側身閃躲,硬將夜明珠塞到他的懷中,「爹爹設計這個墓室的時候,便是為他自己設計的。爹爹精通石門里各式各樣暗器機關,只有像他那樣武功高強的人才能出去,我是絕對出不去的。」頓了頓,「若是帶上我,你大約也是出不去的。」
听到這里凌止水猛地停住了動作,她順利的將夜明珠塞到了他懷里。少女的眼楮還微微紅著,撩起袖子又用力擦了擦眼楮,這才走到石門旁邊,用力拉下一旁石閘。
「嘩啦」一聲,露出一個寬敞的石洞來。
「我娘生前愛水,是以從這里出去,是一片湖,你只要跳進湖里游上半盞茶不到的功夫,便能到陸地上了。」
「……于姑娘,謝謝。」他嗓子啞得厲害,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不用謝,你快走吧。我就在這里,同我的娘親死在一起也挺好,我不必活在這里受罪,她也不怕孤獨了。」
凌止水心中千般滋味,密密堵在心中實在難受。
他不能帶她走,他的大仇還未報……
那便不看她的臉罷,這樣便不會舍不得了……
少女推著他走進石洞,他咬緊牙關自欺欺人,克制住自己想回頭的沖動。背後的少女又吸了吸鼻子,哭音越來越重,遞過來他的匕首,「凌大哥,你要好好保護自己,先練好武功,若無十分把握,絕不要跟于霸雲硬踫硬……」
「嗯……」他攥緊匕首。
「絕對不要因為覺得那顆夜明珠是陪葬品便不用,你在外面做什麼都要銀子,有用時,便將它賣了罷。」
他覺得自己心里涌起一陣痛楚,已然無法再開口說話。
「還有,我昨日說的,其實不是假的……」
少女的聲音忽然帶了一絲笑意。明明依舊是哭著的,卻能听出她哭音中帶著滿足和釋然。
昨日說的……
凌止水身體一震,猛然轉過身,正看到少女扳下石閘,沖他流著淚微笑。
「于姑娘!」
心已經控制不住身體,他向她伸出手去。
「我,是真的想嫁給你的。」
心中「噗通」一聲有什麼東西炸開,他張大眼楮,動作硬生生僵在了原處。
「砰」。
就在這一瞬間,石門在他的面前,緩緩地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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