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傷腦子里一直浮現著石門闔上那一刻,凌止水向她伸出手來,不可置信的沉痛眼神。
然而她也沒有辦法。
這道石門後滿滿是暗器機關。有一次她曾經試探著走進了石門,最開始只是簡單的機關,她也能夠應對。但越往外走機關越致命,當與石洞一樣大的石頭轟隆一聲滾來,她便毫無辦法了。
石頭與石洞頂端之間還有能供一人堪堪鑽過的縫隙,但那也僅限武功高強的人。凌止水一個人可以做到,若是加上武功並不高強,只會點穴的她,她注定只能拖累他。
凌止水是個要報仇的人,他更看重自己的生命。就算她要求他帶她走,基本上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言傷堅定地讓他走,說自己願意在這里陪娘親。
反正就算這樣說了,她也是不可能真的死在這里的。
言傷準備在這里待上一些時候,等到霸雲山莊于寸心的房間那邊燒光了,她便在眾多武林高手的面前鑽出去,說自己是被凌止水脅迫才藏匿逃犯。
即使于霸雲再怎樣的想殺死她,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武林中德高望重的高手們也不可能放縱他那麼做。只要她能抓住時機,讓那些武林中人比于霸雲先看到她,她便能活下來。一切任務完成的前提都是活著,只要活著,什麼事情都還有希望。
夜明珠幽幽放著光芒,整個洞穴每一個縫隙都被照得分外清楚。言傷嘆了口氣,倚著棺材坐下來。這里面躺著的是于寸心的母親,她並不會感到害怕,只是對著棺材心中覺得悲傷,眼角不自覺已淌下淚來。
就這麼望著洞穴出了一會兒神,石門那邊卻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厚重的石門震了一震,縫隙處濺起灰塵。
言傷心中一動。
「……凌大哥?」
沒有人回答,少女青澀的嗓音回蕩在空洞得墓室里,听起來格外嚇人。
又是轟隆一聲,石門再次震了一震。這一次有石屑從墓室頂 啪啪的往下掉,可見石門後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心中已經篤定了是凌止水在想辦法弄開石門,言傷心中喟嘆。
他太容易被人說動,這樣容易感情用事的性子,難怪會在賈妝的說教下自盡身亡。若不是她搶先一步阻止他在莊中直接找于霸雲報仇,只怕他的結局仍舊難改。
明明已經能自己逃出去了,竟然為了仇人的女兒,又跑回來,用盡力氣的砸石門。
這樣不理智的行為,卻讓她的心中莫名的就溫暖了起來。
「凌大哥!你不要管我了,自己跑吧!」
言傷大聲沖石門叫了一聲,那邊的動靜猛然停了片刻,下一次砸門的動靜卻更大了。仿佛砸門之人心中積累了許多的怨憤,要通過這樣的渠道來發泄出來。
轟隆!轟隆!
石門口彌漫起濃濃的灰塵,言傷只覺得自己已經睜不開眼楮,只能勉強用手遮住眼,眯著眼楮盯著那個方向。不知過了多久,石門在來人堅持砸了許久之後,竟然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在緊接著的又一聲轟隆聲中,碎成了石塊。
灰塵散去,言傷拿開捂著眼楮的手,試探著緩緩睜開眼楮。
在一片慢慢散去的灰塵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身形高大,披頭散發,步伐有些不穩,但向她走來的每一步都很堅定。他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上。
言傷張大眼楮,眼淚無意識的滑出眼眶。
直到他走近她的面前,言傷才看見他如火般灼人的目光。他居高臨下望著坐在地上的她,雙拳緊握著,有鮮紅的血順著拳頭流下,滴答一聲沿途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凌大哥……」
他咬了咬牙,呼吸很穩,但從中能听到一絲顫抖。
「我回來帶你走。」
「你不該回來的!」言傷哭叫著沖進他的懷中,正撞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鼻頭上很疼,但她只顧著抱住他的腰。
他的身上全都是灰塵的味道,很刺鼻,但她將頭扎進他的懷中便再也不想放開。這一次他的手並未模向匕首,而是硬生生將她從懷中拉出來,吸口氣模模她的頭。
「莫哭……」
「可是你回來我們都只能死在這里了!你明明還有大仇未報,你不該死的!」
他放在她頭上的大手一僵,但只是短暫的僵硬。隨後便笨拙的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他努力的放柔自己的聲音,那其中的低沉性感似要滿溢出來。
「我保證,即便是帶著你,我們也可以活著出去。」
她哭得更大聲。
「你的手,你的手受傷了!」
凌止水任她抓過他的手抱在懷中,他的手心干燥粗糙,手背上卻全是因為徒手砸門而留下的傷,一道道全都從皮膚開始破開,深入肌膚深處。
「無礙。」他說著抽回手,又低月兌了自己鞋子,套在她滿是血泡的腳上。
她毫不猶豫拉下石閘,石門關閉的那一刻,他睜大眼楮,正看到一路走來,地上她留下的血腳印。她的腳上滿是血泡,她帶著他從凹凸不平的狹小暗道里穿過,那時她一定很疼,但她一聲也沒吭。
門在他的面前關上,他伸出手去,卻沒有阻止她的眼淚在他面前落下。那時他的腦海里只剩一句話。
她一定很疼。
理智已經阻止不了身體,他開始猛力的砸門。在听到石門那邊她帶著哭音叫他自己跑的話以後,他砸門的力道更重。
她很疼,他不想她疼。她還小,和他不同,她以後還有很長的歲月可以活。一切都是于霸雲做錯,她心中也深深厭惡著于霸雲的所作所為,她不應該為了她沒做過的事情而付出這樣的代價。
她不該疼的,她應當被更好地對待。
「凌大哥,我穿這雙鞋子,你該怎麼辦?」
她哭著伸出手來握住他的手,他沒有掙扎的反握住,隨後站起來,拉著她赤腳往石門走。
他只說︰「莫哭。」
她的眼淚卻更加不听使喚了。
兩人沿著寬敞的石洞往前走,一路上簡單的暗器她都能自己躲開,他卻開始低低喘息,仿佛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
「凌大哥……」她搖著他的手,生怕他在這里倒下。
「我沒事。」他說著強打精神,伸手隔開迎面飛來的一顆石子兒。
她的腳步卻猛地停住了。
「凌大哥,就是這里,這里有……」
「轟隆!」
巨大的石頭從轉彎處拐出來,向著二人急速滾來。凌止水瞳孔放大,將身前少女向身後猛然一推,整個人竟是沖著石頭迎了上去。
「咚」的一聲,凌止水只覺得手上一痛一麻,隨後便沒了知覺。心中一沉,直覺得有腥甜的血在喉頭翻涌,他咬了咬牙,將頭死死低了下去。
「寸心!從我的背上爬到石頭上,再自己跳過去!」
危急關頭,他已經無從思考自己口中對她的稱呼為何改變。只是這樣吩咐了,便听到她的哭喊。
「不行!」她就在他的身後,哭著猛力搖頭,「我若是這樣過去了,你該怎麼辦!你受了傷,你出不來的!」
凌止水咬著牙只覺得喉中鮮血幾乎噴出來,他努力往回咽了咽,再次開口︰「你出去,我答應你,我一定也能出來!」他這樣說了,她似乎也知道不該再磨磨蹭蹭。用力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淚, 地一聲跳上他的背,感覺到他身體一動,她只覺得心中又酸又暖,眼淚又掉了下來,一騰身子,已是躍上了石頭。
因為身型瘦小,她很容易的便翻過石頭。落地聲響起的一剎那,他仿佛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氣,手上一松,石頭便向著他的方向滾了滾。
「凌大哥!你答應我你能過來的!」
她的哭喊聲一下子將他從半昏半醒中喚醒,心中一狠,手上一用力,向空中一躍在石頭上蹬踩了幾下,落在她的面前,又狼狽的摔倒在地上。
那石頭便「轟隆轟隆」又一路滾了下去。
她一把扶起他︰「等等那石頭還會往回滾的,我們快走!快!」
他幾乎已經是在半昏迷間了。迷迷蒙蒙中只感覺有人使出全身力氣拖著他,一邊哭著叫他「凌大哥」一邊往出口方向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被放在了地上。
身體忽然溫暖起來,身上仿佛被什麼東西溫柔的照射著,眼前也是一片刺眼的顏色。
「凌大哥,你看!我們出來了!」
心中大動。他硬撐著睜開眼,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少女明媚的笑臉,那張臉上明明滿是灰塵和眼淚,他卻覺得分外美麗。
視線移開來,他看到了久違的陽光。
陽光照射下的蔥蔥青山;陽光照射下的澄澄湖水;陽光照射下的翩翩白蝶;陽光照射下的隱隱孤帆,陽關照射下的攘攘綠樹,陽光照射下的漫漫遠路。
怔怔的攤開手,看著落在手心的一縷陽光。
「凌大哥,我們終于出來了!」
少女大滴大滴掉著淚撲進他的懷中,像是經歷了新生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他久久不動,隨後終于伸手顫抖著回抱住她。
這是闊別了二十年以後,凌止水第一次看到外邊的陽光,外邊的事物。
和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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