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病了,病得非常嚴重,可就是這樣,她還是要拖著病弱的身體接受村民一遍又一遍的批|斗。
直到有一天批-斗秀梅的村長也倒了,他被紅衛兵的領袖批成了地主階級,因為有人舉報說村長的祖母曾經是村里的地主的閨女。
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麥子跪在秀梅床頭前,一遍遍喊著「媽」,秀梅讓麥子從櫥子里找到落了灰的花褥子,讓他抱著,她吃力地比劃著,告訴麥子,我不是你媽媽,帶著這個去找你的父母去吧,說著撲撲落淚。
麥子哇哇大哭,抱著褥子,大喊「我不走,我不走,我只有你一個媽媽,我有你一個媽媽,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听著孩子的哭聲,秀梅撲撲落淚。
在麥子的撕心裂肺地哭聲中,連夏和王聰的戲份全部結束。
秀梅的故事還沒完,「啞母」的拍攝還要繼續,卻和連夏沒有多少關系了。
連夏因為發揮不錯,僅用一個半月,就將兩個月的戲份完成,幫劇組節省一筆很大的開支,自此「秀梅」人生接力棒由連夏交到老話劇演員于冬梅的手里,這位老話劇演員會接著連夏的戲份,出演三十年後的老年麥子。
和連夏半強迫中獎似不同,于冬梅是導演李青親自選的,他第一眼見到于冬梅的時候,就覺得秀梅老了,就是她這個樣子,巧合的是二人名字里都有一個「梅」字。
按徐妙珍的意思,連夏既然拍完了,就應該馬上離開劇組,徐妙珍認為折騰了一個半月,連夏應該休息,她應該在醫院皮膚科,應該在美容院,應該在家中柔軟的大床上,卻不應該在吃不好休息不好的「啞母」劇組。
可是連夏僅在幾公里之外的縣城的酒店休息了兩個晚上,從縣醫院里開了治過敏和凍瘡的藥膏,又坐著保姆車返回了劇組。
她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想回劇組看看,屬于秀梅的人生,或許在連夏潛意識里,她還是認為,那不是秀梅的人生,而是自己的人生。
總之她就要看看,看看秀梅幸不幸福,看看長大後的「麥子」。
這個時候,飾演小麥子的王聰已經回家了,他家原本就在河北,離這兒十幾公里路程,大巴從王聰的家到拍攝地直屬的縣城頂多十塊錢,夫妻倆買了兩張車票,就來接麥子了。
原本也不用這麼匆忙,畢竟孩子年齡還小,連夏大可以帶著孩子到四九城玩一圈再把他送回家,可是徐妙珍卻覺得這小孩不能再和連夏處下去了,因為兩人再待下去,徐妙珍害怕連夏心里真出什麼問題,她要是分不清楚戲里戲外,那可就毀了。
得知小王聰要走,連夏整個精神都萎靡了,整個人都提不起勁兒,和連夏不同,小王聰非常高興,小孩子容易受感染,入戲快,出戲也快,或許對他來說,拍戲只是人生一段奇妙的旅程。
王聰父母來接孩子的時候,小男孩大力揮手和連夏道別,就開開心心跑到父母懷抱,和父母手牽著手,高高興興走了。
他走前還沖連夏喊「媽媽再見」。
小孩子走得特別爽快,他再喜歡連夏,也越不過自己的親生父母。
反觀連夏,在小王聰走時哭得稀里嘩啦,肝腸寸斷,連夏對徐妙珍說,「我好像看到麥子的父母來接麥子了,他們都不要他了,為什麼還要從我這兒搶走她……」
連夏或許只是隨口那麼一說,卻听得徐妙珍心驚肉跳,她瞪著連夏,聲音急促地說道,「那不是麥子,那是王聰,你才和人家相處多久,指望人家跟著你拋棄親生爹媽?你演戲演糊涂了是不是?!」
最後一句才是徐妙珍說話的重點。
連夏一愣,隨即悵然一嘆,苦笑著說道,「是啊,人家那是親生父母,我拿什麼比呢?」
連夏的臉和手是個大問題,她原本的皮膚經過細致保養,非常嬌女敕,如今皮膚卻粗糙的像是老樹皮,縣城的大夫開得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徐妙珍覺得有藥抹總比沒藥抹強,先給連夏涂著,因為「啞母」沒有露胳膊和腳的戲份,連夏身上和腳上倒是沒有大問題,洗澡的時候對比之下,更顯得觸目驚心。
「你這快趕上換頭了,你看看這脖子和這臉,都不是一個歲數的。」徐妙珍看著連夏過敏的臉,鼻子酸酸的。
得知連夏重返劇組,劇組工作人員都挺高興,雖然彼此之間只相處了一個半月,但是劇組所有人都對連夏敬佩不已,覺得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演員。
連夏沒調整好狀態,目前腦子里還停留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徐妙珍可不是,徐妙珍給劇組大包小包,吃喝用拿了一車。
重回劇組,連夏見到了三十年後的秀梅,也見到了長大後的麥子。
劇組已經換了一個拍攝地,從村里最破的房子,搬到了村里最好的房子,干淨的水泥小樓,有院子,院子里有雞有鴨,日子看上去就過得挺紅火。
李青導演的風格,自然不會在連夏走兩天就發生改變,他依然是演員不準備好不開工。
于是連夏有幸看到老年秀梅和成年麥子的對手戲。
飾演成年麥子的男演員,是個生面孔,他並不是專職演員,而是話劇團的燈光師,在此之前只在兩部影視劇作品中客串過兩個很小的角色。
他有一張很方正、也很質樸的臉,不帥氣,也不高大,就是一個路人。
可是連夏莫名就覺得,或許麥子長大了就長成這樣吧。
男演員和飾演老年秀梅的于冬梅老師很熟悉,听劇組的工作人員說,兩人在「啞母」之前就認識,男演員喊于冬梅「老師」。
麥子的親生母親終于想起來三十年前她曾在這個貧窮的小山村丟過一個孩子,她通過電視台尋找兒子,幾經輾轉,她找到了麥子,這個時候麥子已經結了婚,有了一個漂亮的妻子,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
麥子不願意認生母,他覺得他就一個媽,他的媽雖然不會說話卻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麥子說這話是賭氣的,他其實在怪自己的生母,為什麼丟下他。
老年的秀梅對兒子也很依賴,但是她不希望因為她的關系,阻礙母子相遇,她勸麥子認了母親,以免以後後悔。
不過麥子沒有這樣做,他很固執,母子二人有一種別扭的溫情流露。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連夏覺得自己圓滿了。
或者她覺得秀梅圓滿了。
顛沛流離半生,晚年平靜祥和。
秀梅真的不圖什麼,或許她的一生,就是為了麥子活著,可能在很多人看來,她並不是一個有著**人格的人,她沒有自己的事業,她只是一個沒有什麼本事的農村婦女,可是她有一個特別特別偉大的職業,母親。
在這個職位上,秀梅做到了極致。
連夏知道故事的最後,麥子也沒有認母,他叫生母「阿姨」,並告訴「阿姨」,自己的母親有多麼偉大,多麼不容易,生母慚愧的走了。
秀梅過大壽,一家人熱熱鬧鬧團聚,然後拍了一張全家福。
李青導演,在折磨了秀梅的前半生後,給了她一個安詳的晚年,讓這個黑暗的故事有了春天的希望。
連夏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要挑剔的,秀梅的人生圓滿了,她確實也應該離開了。
對于自己這種狀態,連夏找了一句貼合的形容,功成身退一鞠躬。
戲散場了,她也該回歸自己的人生了。
「我們走吧。」連夏轉頭對徐妙珍說。
「不看了?」徐妙珍詫異萬分,這才看了多會兒,怎麼就不看了。
「我們走吧,」連夏笑著說道,「回北京,找家醫院,中醫也要,西醫也罷,我要治治我這張臉,還有我的手,難受死了!」
徐妙珍愣住了,眼楮瞪的老大,半晌,歡天喜地地說︰「行行行,我們這就去,咱回家!」
連夏重重點頭,「好的,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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