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城西「是一片大工地,到處是斷壁殘垣漫天的飛土揚沙,推土機和挖掘機吼的震天響,像一頭頭吞噬鋼筋水泥的怪獸,鑿開堅硬的地面,把僅存的幾座房子推倒。
在施工現場不遠處,許多村民站在路旁指指點點,各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表情,很多人的脖子上都掛著沉重的金鏈子,一副土豪嘴臉。
這里離市中心很近,拆遷補償的價格相當高,所有的村民都或多或少的發了筆財,人人都在盤算著怎麼安排這筆天上掉下來的財富。
洛水的三線城市,房價還不算太高,每平米在五千至七千之間,而拆遷戶原本的居住面積都很大,所以每家都分到四五套新房或者是幾百萬的現金。凡是離市中心較近的,都盼著早點拆遷,而遠離市區的局面,就怕的要死。比如高楓家所在的春風鎮,就沒人願意拆遷,理由非常的簡單,離市中心太遠,賠償的標準太低。
在現代的城市中,拆遷本來就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的事情。
在拆遷工地中,一棟孤零零的房子被瓦礫包圍,顯得格外的突兀,幾個氣勢洶洶的村民圍在門口,沖著里面大喊大叫。
「張斌,你今天再不搬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等會兒推土機把你全家埋在里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一個胖婦女惡狠狠的道。
「胖嬸,您就寬限我兩天,再寬限我兩天,等我找到房子,我立刻搬家。」
一個瘦刮刮的刀條臉男子,點頭哈腰的陪著笑臉。
「甭來這套,你都拖了多少天了?這一片的房子都快扒完了,就剩下我家這棟了!這還真邪門了,人家都是戶主當釘子戶,我家倒是稀罕了,房子被租房的給霸佔著,我想扒都還扒不掉了!張斌,我是看在你老婆有病孩子還小的份兒上,一再的寬容你,可你給臉不要臉……你自己說說,你都拖多少天了?你要是一輩子找不到房子,就佔著我家的房子一輩子不搬出去?我還等著拿拆遷款,給兒子娶媳婦呢!」
「娘,甭跟他廢話,讓他現在就滾蛋!」
一個黑臉壯漢咬牙切齒的道︰「佔著我家的房子,還有理了!別人家的房子早就拿到賠償款了,人家買新房買好車,咱可倒好,連一毛錢還沒見著呢!」
「柱子兄弟,抽支煙,抽支煙,甭上火,我保證,只要找到房子,我立馬就搬家。」
「少來這套,弟兄們,把屋里的東西都扔出去!通知拆遷隊,下午就扒房子!」
黑臉壯漢看都不看張斌。
「兄弟們,都給點面子,給點面子,我媳婦有病還躺在床上呢!孩子還小,別嚇著孩子。」
一群村民沖進房內,將東西隨意的丟了出去,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嚇的哇哇大哭,床上躺著的一個面黃肌瘦病體伶仃的女子,強撐著爬起來,抱住孩子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張斌的刀條臉上不停的顫抖,哆哆嗦嗦的道︰「你們,你們,你們太欺負人了!」
「張斌,你說這話我可不愛听,咱好好的掰扯掰扯,到底是你欺負人,還是我們欺負人?這房子是我家的,我願意讓人扒,與你有什麼相關?你佔著我家的房子,擋著人家拆遷隊,村委會和開發公司天天找我談話,搞的好像我是釘子戶,人家都以為我和你唱雙簧呢……我已經容了你好些日子了,面子也給足了你,現在攆你滾蛋,我哪點做的不仁義?」
黑臉壯漢冷冷的道。
張斌無話可說,蹲在牆角的瓦礫堆里,把頭深深的埋在了雙腿之間。
從遠處傳來一陣刺耳的歌聲,一輛加長悍馬吉普無視滿地的瓦礫呼嘯而來,車上的高音喇還放著惡俗的神曲《愛情買賣》「愛情不是你想買,想買就能買???」伴隨著震耳欲聾的低音炮,悍馬車徑直駛到張斌租住的房子門口,跟在悍馬後面是一輛面包車,從上面呼呼啦啦下來六個小混混,其中一個看似小頭目模樣的緊跑兩步,拉開了悍馬的車門。
從車里走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他滿臉橫肉長的很野獸派,卻穿著範思哲的緊身花襯衣,懷里夾個鱷魚皮的公文包,走路的時候仰著下巴,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誰是張斌!」
一個小混混沖到前面,囂張的叫道。
「啪」野獸派男子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操,敢跑到老子前面,活膩了?」
小混混捂著臉,悻悻的退到後面。
「張斌在不在?」
野獸派男子剃著僅露出頭發茬子,黑黝黝的方臉的男子,用腳踢開一塊擋路的混凝土疙瘩,傲慢的叫了一聲。
「我是張斌,您是?」
「斌子,你怎麼住這兒啊!這讓我可一陣的好找啊!」
野獸派男子在空中揮揮手,似乎要趕走無處不在的塵土。
「您是?」
「我是趙明利啊,還記得不?我和你哥張帥是拜把子的兄弟!」
「明利哥啊!」
張斌上下打量了幾眼,覺得似乎有點眼熟,又看見趙明利脖子上碩大的金鏈子,以及看起來就值不少錢範思哲花t恤,艷羨的道︰「明利哥,你發財了?」
趙明利也不答話,回頭沖著扔東西的村民吼道︰「你們找死啊?敢動我趙明利的兄弟!」
村民中頓時一陣沉默,有人打量了趙明利幾眼,臉上現出恐懼之色,悄然丟下手中的東西,閃到了一旁。
身為房東的黑臉壯漢挺身而出︰「這是我的房子,我讓他什麼時候搬,他就得什麼時候搬!」
趙明利臉上的橫肉抖了抖︰「你認識我不認識?」
「不認識。」
趙明利飛起一腳跺到了他的小月復上,將他踢翻了兩個跟頭︰「老子讓你認識認識我!」
黑臉壯漢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磚頭,剛要沖上去和趙明利拼命,就被幾個村民給拽住了,一個小平頭低聲道︰「你不想活了?他是餓虎幫的金剛!」
「金剛?哪個金剛?」
「咱洛水有幾個金剛?就是那個在洛水大酒店頂樓打飛機的金剛啊!」
黑壯漢的動作頓時停滯了,手中的半截轉頭,不知不覺的掉在了地上,到了嘴邊的罵人話也合著唾沫咽了下去。
村民說的不是美國電影中的金剛,而是洛水南郊一個江湖人物的諢號。此人原本在南郊收廢品,後來逐漸壟斷了那一帶的廢品收購生意,成了有名的破爛王。等到手里有了點錢之後,就大肆招兵買馬,控制了南郊工廠區的二手機器設備的買賣,漸漸也成了當地有了點名氣,據說現在又攀上了獨霸城南一帶惡虎幫,成為惡虎幫的外圍組織,現在金剛在城南一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股勢力。
金剛的原名幾乎被人淡忘,而綽號則人所皆知。他不是洛水最狠的江湖人,更不是是勢力最大的,但絕對是最齷齪的一個。之所以擁有「金剛」這個諢號,就是因為這廝曾經在洛水大酒店的樓頂,大白天公然的打飛機。
而在當時,那家酒店正在搞少兒拉丁舞大賽,下面是成群的小孩子。
他不顧小孩子驚訝的目光,在四層高的樓頂月兌的精光,旁若無人的用手做活塞運動,爽罷之後居然還用沾滿粘液的手朝下面的小孩子揮手致意。
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房頂「打飛機」驚世駭俗的程度堪比電影《金剛》里的巨猿揮舞巴掌打飛機,禽獸指數絕對超過一萬以上!
洛水人都覺得,給這家伙起「金剛」這麼個綽號,本身就是對電影里那只巨猿的侮辱!
「這地方還真不能住了!」
金剛抽抽鼻子,一股嗆人的煙塵味道︰「兄弟,這房子真不能住了。弟妹的臉色咋這麼難看呢?有病吧!有病就得住院啊!」
「明利哥,不瞞你說,我這不是正在找房子嘛。可市中心地帶的城中村都快拆光了,租商品房又太貴……」
「斌子,不是哥說你,有難處找我啊!我和你哥是拜把子的兄弟,一個頭磕在了地上!你哥被人害死了,我就是你親哥啊!」
金剛沖著身後的小混混吼道︰「都是死人啊?給搬家公司打電話,幫斌子搬家。」
說罷,金剛和顏悅色的對張斌道︰「兄弟,哥在市中心還閑著一套房子,兩居室,正好夠你們一家人住。」
張斌的嘴唇嚅囁了幾下︰「那房租……」
金剛瞪圓牛眼道︰「我是不是你哥?」
「你肯定是我哥。」
「既然我是你哥,你還和我提什麼房租?你就安心的住,就當是自己的房子。弟妹恐怕病了不是一天兩天了吧?市中心醫院,哥的熟人多啊,等你搬完家,我就幫你聯系醫院的事兒。好好的給弟妹檢查檢查,醫藥費你也別擔心,都包在哥身上。」
「明利哥,這讓我說什麼好呢?我,我,我該咋謝你呢?」
「謝什麼啊,咱們是兄弟啊!我和你哥哥張帥,好的穿一條連襠褲,張帥不在了,我就是你親哥啊!哎,你這個哥哥沒用啊,你哥哥被人害死,我沒本事幫你報仇……」
金剛說著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張斌也觸動了情腸,眼圈有些紅了,半晌無語。
不多時,搬家公司的卡車開了過來,小混混幫著搬家公司的民工一起,將張斌為數不多的家具搬上了車。
「斌子,你和弟妹、孩子坐我的車。」
金剛招呼張斌等人上車,看到悍馬啟動了起來之後,金剛嘴角挑出一絲冷笑,撥通了電話︰「喂,王經理嗎?恩,我是趙明利啊!您交代的事兒,我已經安排下去了……你放心,這事兒肯定不能牽連到你們,真要是出了事兒,那也是高楓的仇家干的,和咱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哎,您這是打我的臉啊,咱哥們還說什麼錢不錢的啊!您把城西那片地的拆遷交給我就行了,兄弟保證給你弄的妥妥帖帖的!那就這麼說定了啊,我立馬組織人手準備城西的拆遷!」
掛了電話,金剛的得意的自語︰「五百萬到手了!想不到,張帥這個死鬼,死了十年了,還能幫老子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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