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柔然騎兵魚貫穿行在白雪皚皚的牛道,兩側山崖怪石嶙峋,山上魏軍箭如飛蝗射的柔然兵人仰馬翻哭聲震天。不時還有西瓜大的石頭從山上丟下來,砸在人身上立刻就是一團血肉模糊的爛泥。三里溝這一段古道上,到處都是中箭倒地的柔然騎兵和被砸塌了架子的馬匹。
一支羽箭射向阿史那土門,他看都不看隨手一鞭將這支勁矢抽落,引得周圍人一陣的喝彩。通過牛道偷襲敦煌城的主力是突厥人,柔然可汗打算一石二鳥,如果計劃成功不但奪取了敦煌獲得柔然人急需的糧食和其他物資,同時還可以削弱突厥人的勢力。阿史那土門明明知道柔然可汗包藏禍心但是又不能違逆,只得恨恨的領兵出發。
阿史那土門把精銳放在後面,開道的都是突厥族的老弱,現在被射殺的基本上都是沒有太多戰斗能力的人。他的精銳鐵甲重騎,幾乎還沒有損失。阿史那土門在叔父死後,第一件事兒就把那些年老的嬸母都宰了給叔叔殉葬,同時毫不客氣的把年齡在三十以下的年輕妻妾都收到了自己的帳幕中。這次進攻牛道,他也秉承同樣的原則,犧牲掉那些老弱來換取年輕精銳的生存權,這符合草原上的法則,汰弱留強是狼族生存的唯一法則。
在他一旁的大薩滿不屑的冷笑道︰「好功夫,比你叔叔強,年輕真是好啊!」
大薩滿是個枯瘦的老頭,黑黝黝的皮膚緊貼在顴骨上,脖子上戴著用黃金做成的骷髏頭,中間瓖嵌著白森森的狼牙,咧嘴笑的時候露出殘缺不全的牙床,看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阿史那土門盡管只有十六歲,但是也能听懂大薩滿話音里的諷刺味道。胡安大薩滿是柔然人的大薩滿,是柔然可汗最信任的人,據說有溝通天地呼風喚雨的能力。他在柔然人中有著崇高的地位,草原各部蠻族大部分都是他的信徒,他和阿史那土門的叔叔阿史那刻勒的關系一直很好。阿史那土門出聲的時候,還是胡安大薩滿給他摩頂祈福。
「胡安大薩滿,你覺得我做的不對?」
大薩滿胡安淡淡的笑道︰「你做的很對,如果你叔叔還活著也會這麼做。只不過我覺得你過的太露骨了一點,如果是你叔叔,他肯定會先安撫族人同時暗示是被柔然逼迫的,他會流著淚撫模每一個孩子的頭頂,擁抱每一個老人,這樣突厥人只會痛恨柔然人,而不會仇恨阿史那家族。」
阿史那土門楞了片刻,揚起略帶稚氣又無比自負的臉,「那你為什麼剛才不提醒我?難道你認為我不值得輔佐?」
胡安溫和的道︰「真羨慕你這張年輕的臉啊,看看你綠寶石一樣純淨的眼楮,再看看我這雙渾濁的老眼,年輕真是好,年輕可以無所顧忌,年輕可以肆意妄為,年輕甚至可以讓敵人輕視你,忘記你也是一頭長著獠牙十分危險的狼!」
阿史那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過了許久才緩緩的道︰「你是說,柔然可汗已經看出我的用意了?」
胡安嘴角挑出一絲玩味的笑意︰「不但柔然可汗看出來了,他身邊很多的人都看出來了,一大群柔然貴族要求可汗殺掉你以絕後患。」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阿史那土門反而冷靜下來,他摩挲著馬鞭不動聲色的問道︰「您當時是什麼態度?是不是也在建議可汗殺了我?」
胡安大薩滿點點頭︰「沒錯,我是這麼建議的。」
阿史那土門怒目相視︰「你!你!」
胡安平淡的笑道︰「我對可汗說,趕快殺了阿史那土門那個小毛孩。」
「那他為什麼沒殺我?我記得,他從來都是對你言听計從的。」
胡安笑道︰「可汗听了我的話沉默了許久,然後仰天一陣狂笑,說如果連個小毛孩都害怕,他怎麼配做大草原的可汗!可汗還說,阿史那土門這小子有點意思,回頭嫁個公主給他,讓他做駙馬。」
阿史那土門無言以對,十六七歲的少年人最希望被當做成年人對待,卻偏偏總是被人當做小孩。堂堂的突厥人的大汗,被人當做小屁孩肯定心情不爽,可問題是幸虧被當做了小屁孩,才幸免一死,還撈了個便宜駙馬當當。阿史那土門從叔父那里繼承來的大大的後宮,又增添了一個出身高貴的柔然公主,很顯然她嫁過來是不可能當小老婆的,從此阿史那土門算是後宮有女主人了。
只不過枕頭邊多了一個柔然的公主,阿史那土門從此睡覺的時候都要睜著眼楮了。
從山上射來的羽箭漸漸稀疏,丟下來的石頭也更少了,經過多場大雪之後,泥土和石頭牢牢的凍在了一起,想從山頂挖石頭是一件很困難的工作。從最初的驚駭中回過神的突厥人,開始用強弓硬弩和山上的魏軍對射。幾個突厥射雕手躲在人群中放冷箭,幾乎每一箭射出都能听到山上傳來一聲慘叫。
「大薩滿,我有一事不明,請教大薩滿。」
阿史那土門的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
「什麼事兒?大汗有什麼就請直說。」
阿史那土門盯著大薩滿問道「「據我所知,牛道的守軍是被撤走了,為什麼三里溝這里有魏軍把守?」
胡安大薩滿面帶微笑的道︰「昨天夜里我喝醉了,在幾個下人中說了酒話,偏巧有個下人就是魏軍的候官。哎,這人老了就是沒用,嘴上就沒把門的。」
阿史那土門大驚失色︰「你是故意把消息透漏給魏軍?大薩滿,你這是叛國!」
胡安大薩滿指著前方道︰「看樣子,魏軍的箭是放完了。他們倉促而來不可能帶太多的箭,現在咱們可以通行了。」
轉過臉看看阿史那土門驚恐的樣子,他笑道︰「什麼叛國不叛國的,別說的那麼難听!我是鮮卑人,幫柔然人才算是叛國,現在應該說我是為父母之邦將功折罪。」
阿史那土門更加疑惑,他怔怔的道︰「你是鮮卑人?」
胡安大薩滿一催馬,緩緩的向前行進︰「對啊,可汗和你叔父都知道我是鮮卑人,這不是什麼秘密。」
阿史那土門打馬緊追過去,追問道︰「那你為什麼要幫助柔然人?」
在柔然的汗庭中,胡安大薩滿是對魏國最不友善的,最近二十年來幾乎每次柔然挑釁魏國,都是胡安大薩滿在背後挑唆的。
胡安咬牙切齒的道︰「鮮卑人是草原的狼,魏國的皇帝本應該是草原的狼王。可他忘了自己身上流淌著的是先祖拓跋珪的血脈,中原的和風細雨把他們的骨頭都吹軟了。他們穿絲綢說漢話,再這麼下去不用多久鮮卑就滅族了!我鮮卑在魏國之前,六部中的慕容氏建立了燕國,赫赫武功威震天下,可一旦學了漢人的模樣,就腿軟的騎不上馬,手軟的拉不開弓,跟著漢人的**後面拾人牙慧學什麼子曰詩雲,可憐慕容氏皇族子孫幾乎盡喪漢人劉裕的屠刀之下,劉裕按照宮中玉蝶族譜搜尋,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未嘗被放過……拓跋宏,他熟讀經典明知道慕容氏學習漢人的惡果,他卻重蹈覆轍,他不配做鮮卑人的皇帝!」
阿史那土門沉默良久,猛然驚叫起來︰「莫非,你是鮮卑慕容氏的後人,大燕國的皇族?」
胡安慘然一笑︰「亡國之人喪家之犬,還什麼皇族不皇族!平白辱沒了祖宗的姓氏!慕容氏之亡,有兩大仇人,一個是南朝劉宋,一個就是鮮卑拓跋氏……我本來希望能借助柔然人的力量復仇,但是柔然可汗不過是鼠輩,不思進取中原反而要遠逃西方。既然柔然人要走,草原上的力量就會出現空缺,能夠填補這個空缺成為草原狼王對抗中原的,只有你突厥阿史那家族!」
阿史那土門不解道︰「既然你下定決心要輔佐我,那為什麼要泄漏情報給魏軍,白白損失掉這麼多的突厥勇士?」
胡安淡淡的指指前面古道旁哀嚎的傷兵︰「不要對我說,這就是你們突厥人的精銳。老頭子的眼楮還不瞎,還能分得出老弱和精壯。如果我所料不差,突厥的精壯早就被你叔叔留在了草原深處,預報用來過冬的糧食也留給了他們。既然糧食不夠吃,這些老弱活著還有什麼價值?不如借助魏軍的手消滅了他們,也省點糧食。再說了,我們被困牛道,說明柔然可汗的情報不準,牛道易守難攻,我們打不過去也是正常的……你真的打算攻下敦煌和魏國皇帝結下死仇嗎?明年開春的時候,魏軍打擊的對象只能是柔然人,而不能是突厥人……我年輕的大汗,這一路走來你的隊伍速度這麼慢,不就是給魏軍做準備的時間嘛,真當我老眼昏花什麼都不知道啊!」
阿史那土門對這個老家伙由衷的敬佩,老狐狸果然夠狡猾,他恭敬的問道︰「那今後我應該怎麼辦呢?」
「由著性子來,該干什麼干什麼去。比如,年輕人就應該在春暖花開的時候串一串漂亮姑娘的帳篷,帶著鷹犬爪牙打打獵找找樂子。」
「哈哈,說的太好了,在可汗眼力,我就是個不懂事兒的小毛孩嘛!小毛孩就應該干小毛孩的事情!」
瞎子溝的山崖頂上,一捆捆的竹管綁扎的結結實實,里面灌滿了黑火藥,六個一組綁成梅花形,匠作營的工匠們接著山石自然形成的縫隙,用鋼鑿將裂縫擴大,將捆好束的竹管塞進去,在用泥土等填充料將縫隙處填滿。竹管處伸出的火捻在較為平坦的地方套進更細的竹管內,每個竹套管的側上方都開有圓孔。這樣做既可以保證在燃燒的時候有足夠的空氣,又不至于讓風將火藥吹散吹滅,同時還有防水的效果。
在軍糧城已經試驗過了一次,證明這種黑火藥的效果還算馬馬虎虎,如果時間充足的話,高楓應該使用濕法制造黑火藥,把硝石碾碎溶解在水中,混合木炭和硫磺制成均勻的顆粒狀,只可惜連頭帶腳只有半天時間,不能講究只能是將就了。
瞎子溝是牛道最險的一段,兩側山脊最近的地方不過一丈,僅能容一輛馬車通過,如果從山頂投下巨石,就能迅速的將它阻斷,即使是千軍萬馬也只能望而興嘆。
只不過高楓不能確定,自己制造的火藥的效果如何,這種粗制的黑火藥燃燒速度慢,爆炸力不強,不知道能不能把巨大的山崖給炸的崩塌。既然火藥質量不好,那就用數量補,沿著山崖的斷裂紋路,密密麻麻的的塞進了三百多根的竹管,每一根里面是二兩黑火藥。
遠處的旗幡招展,那是高楓和李虎約定的旗語,說明李虎的箭矢已經用盡,再也無力阻擋柔然人繼續前進。事實上,李虎的戰果還是超乎了高楓的想象,他預計李虎能抵擋半日,沒想到李虎居然是從清早殺到了黃昏,硬是用區區三百人把柔然大軍擋在三里溝接近一整天。
「給李虎將軍打旗語,告訴他,撤兵回軍糧城,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士兵站在山頂搖晃著旗幟,上下左右都各自有約定的含義,對方也搖旗表示收到訊息。
高楓用松油火把點燃了竹管內的火藥。
六十斤黑火藥,差不多了吧?不管了,先試試再說,一邊命令工匠們繼續填充黑火藥捆扎竹管,一邊點燃了引信。散裝的黑火藥在竹管里燃燒,發出嗤嗤的響聲,從通氣孔里冒出黑煙飛濺出火星,隨著黑煙的延伸所有人都躲的遠遠的捂住了耳朵。上一次在軍糧城做實驗就把眾人的嚇的夠嗆,而這一次的火藥量是那一次的數十倍。
吱吱,火藥燃燒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听不見了,只有一股股細碎的黑煙從竹管側上方的孔洞中冒出,顯示火藥燃燒正常。
咚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高楓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著自己的胸膛,將自己的身體牢牢的貼在了身後的岩壁上,耳膜嗡嗡作響天空中塵煙彌漫。
過了許久,高楓才緩過來滿臉滿頭都是塵土和雪花,過了片刻硝煙消散,高楓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著積雪過去觀看,只見巨大的岩壁只崩下來幾塊臥牛石,而那從山腳下直插入雲的岩壁,幾乎還是完好無損。
這山石也太堅硬了,這粗制濫造的黑火藥也實在是不夠給力!
「把剩下的都給我塞進去!一根都不留了!」
高楓仔細的觀察了剛才爆炸之後的山崖,驚喜的發現有幾處已經從整體崖壁上松動,長長的裂紋延伸了十多丈。
老子的黑火藥也不是那麼差嘛!
從李虎據守的三里溝到高楓負責的瞎子溝大約二十里左右,山頂上士兵用旗語一站一站的接力,將下面柔然人的行進狀況實時報告給高楓。看情況柔然人走的很慢,按照這個速度即使瞎子溝沒有阻斷,他們也得第二天早上才能趕到敦煌城下。
柔然人蝸牛爬般的行軍速度令高楓不解,偷襲這種事兒肯定是要兵貴神速的,在牛道這樣的絕地龜速行軍,莫非他們並不是真的想攻下敦煌?高楓知道,柔然軍中不單有柔然人,還有羌人、突厥人以及各個不知名的小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而且魏軍的兵威早已令草原各部膽寒,如果不是柔然可汗威逼的緊再加上草原白災嚴重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他們是沒有膽量和大魏作對的。
高楓也懶得猜測柔然人的意圖,命令士兵加緊速度填充火藥捆扎竹管,然後親自選了松動最嚴重的山崖,在裂縫處塞進了整整五百根竹管。
竹管內的火藥填充到了極限,密密實實,高楓再次命人細竹竿連接起來,里面也撒上一定量的火藥,再次開鑿圓孔,把剛才做的事情重復了一遍。匠作營的兵都是老工匠,手藝精湛,再加上不是第一次弄,速度明顯比上次快了許多。
高楓點燃了火藥,听著竹竿內發出的響聲,觀察著孔洞處冒出的黑煙,正在側耳傾听之際,耳邊突然想起了細碎的「滴答」聲。
高楓大驚,壞了,這個節骨眼上自己要回到二十一世紀了,除了自己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人懂得火藥的,這不是開玩笑嘛!
「滴答、滴答、滴答」耳邊表針走字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高楓覺得眼前發黑群山在視野內不停的旋轉,他的腦子也開始變得混沌起來。
咚一陣巨響過後,石頭被甭上了半空中,渾然一體的山崖變成了一塊塊桌面大笑的臥牛石,夾雜著拳頭、西瓜大小的碎石從山頂傾瀉而下,山崖上狼煙滾滾。
士兵們一起向下面望去,只見牛道上堆起了一丈多高的亂石堆,道路徹底被截斷了。
「神醫威武,神醫威武!」
硝煙散盡,士兵們盡情歡呼,在眾人的歡笑聲中,突然有一個人驚叫了一聲︰「華神醫了?神醫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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