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老戴毫不客氣的把《荷花鷺鷥圖》扔到了一邊,嘴唇哆嗦著道︰「這是哪個敗家子,拿乾隆灑金發箋來做假畫,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韓老從地上把畫撿起來,笑呵呵的道︰「你老戴也是見過好東西的,一張老紙就值得你氣成這個樣子?」
老戴不屑的對韓老道︰「你的眼楮是被雞屎給糊了,這樣擦**都嫌硬的東西也拿到我這里來,也不怕髒了我的屋子!」
韓老變了臉,厲聲道︰「戴雨亭,老子給你臉了是吧?扔我的東西,你老戴長本事了?不是你這個老東西哭著喊著求我拿藏品給你看的時候了?在老子面前,你裝什麼世外高人?」
高楓在一旁悠閑的品茶,饒有興致的看兩個老家伙在互相揭短拆爛污。和這些老頭們接觸久了,就發現他們在外人面前那是雲淡風輕的高人氣度,一旦這些老家伙湊到了一起,那就是一群老小孩,嘴里更是不干不淨,葷的素的上全套。
神仙打架,凡人就別去湊熱鬧了,作為後輩當有後輩的覺悟,這個時候多嘴是要找倒霉的。老家伙們最喜歡的就是找後輩當出氣筒,白濤就是個典型的例子,這家伙沒少因為好心插嘴被他爹揍。但是這家伙沒記性,總是忍不住教訓,于是就一而再的倒霉。
老戴和韓老吵了足足半個小時,恨不得從三皇五帝時候說起,基本上說的都是被對方挖牆腳弄走自己心愛的藏品,彼此互相揭短噴的口水四濺,就當高楓是透明的。老家伙們的嘴臉,高楓也見得多了,前些日子為了那個柴窯印盒,韓老威逼利誘松二爺編故事煽情,種種丑態不勝枚舉。還是白寶說的對,古玩是有魔性的,只要沾上就能令人迷失心智。
倆人吵的忘情,有客戶上門看看里面的情景也悄悄的溜走,誰沒事兒自找不痛快?
吵架吵到最後,要麼是理屈詞窮惱羞成怒干脆挽起袖子來真的,要麼是沉默不語,倆老頭打架是不太可能,只能是氣鼓鼓的冷戰了。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外人當和事佬,那就只能是比拼誰先開口算誰輸。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性格就會像孩子。到了此時,高楓只能是主動出來打破僵局了。
「二位,渴了吧?要不要喝口茶?」
高楓恭恭敬敬的給兩老一人倒了杯茶。
韓老看來是真渴了,端起杯子一飲而盡,笑著對高楓道︰「小子,老子為了你的事兒,半輩子的交情都不要了。今後要是有好東西,得先讓我過過眼。」
高楓點頭如小雞吃米︰「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听到「好東西」三個字,老戴的老眼也不昏花了,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鏡上,下打量了高楓許久,皺眉道︰「這麼個小毛孩,能有什麼好東西?」
高楓苦笑,好歹自己也二十四了,但是和這些老幫子在一起,總被當做小屁孩,這感覺真不好。
韓老用鄙夷的眼神掃視了老戴︰「戴雨亭,你這老東西就是狗眼看人低。還記得前幾天,你生意都不做了,千里迢迢的跑到洛水,看見白君山的柴窯印盒,你的眼珠子都快滴血了,你忘記了?」
「那和他有什麼關系?」
「有什麼關系?實話告訴你,那寶貝就是這位高兄弟讓給白君山的!」
老戴驚的老花鏡差點掉地上,怔怔的楞了許久才笑容可掬的道︰「小兄弟,我這里有上好的君山銀針,你等著。」
說罷,從里屋的冰箱里取出冷凍著的茶葉,濃濃的泡了一杯遞給高楓,果然是根根湛清碧綠,裊裊熱氣中透著一陣幽香。
韓老笑道︰「你這老家伙,有好茶也不早點拿出來。老子給你看過那麼多的國寶,也沒見你主動給我泡杯茶。」
老戴斜乜了他一眼,不屑的道︰「你那是國家博物館的藏品,老子看的眼珠子滴血也拿不走,這就好比是到了飯館,山珍海味只許看不許吃,純屬是折磨人啊……高兄弟,能和你一樣嗎?就憑他能把柴窯印盒這樣的寶貝讓給白君山,這就值得交啊!」
老戴的話雖然說的冷淡,但是一杯香氣撲鼻的熱茶,已經擺在了韓老的面前。
古玩行里的資深玩家,一旦遇見珍稀的寶物,那就說什麼也舍不得出手轉讓了。像高楓這樣肯把百年不遇的柴窯印盒轉賣的,絕對是行內的異類。而且老戴在洛水的時候,也听白君山提起過高楓,老爺子對高楓是贊不絕口。如果不是時間緊迫,老戴當時就想見見這個眼力超群的後輩。
「戴老,這是我淘來的一幅畫,想請您老給掌掌眼。」
高楓恭敬的道。
老戴和戴老,雖然只是兩個字顛倒了一下位置,但是語境已經是大不相同了。韓老稱呼老戴,那是熟不拘禮,如果高楓也如此稱呼,那就是狗屁不通了。
戴雨亭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灰色中山裝,下面是一條褪了色的海軍藍褲子,套著一件皮制的圍裙,上面沾滿了油墨,一張老臉皺紋密布寫滿了中國五千年的苦難與滄桑,斷了一條腿用樹脂膠粘上的老花鏡。
說實話,戴雨亭的這副尊榮,如果蹲在馬路邊肯定有人會施舍幾個小錢。白君山老爺子經常是汗衫大褲衩搖著蒲扇,都已經算是不修邊幅了,如果和戴雨亭比起來,那真是天差地別了。
高楓真有點弄不明白,這幫老家伙一個比一個富的流油,家里的藏品隨便拿出一件,就能在燕京城買房了,還得是三環以內的,怎麼就能低調到這個程度。
戴老仔仔細細的看了那幅《荷花鷺鷥圖》苦笑道︰「這作假做到如此拙劣,也算是奇葩了,難得的是,這造假之人居然舍得下大本錢,就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你們看,這紙張用的是乾隆灑金發箋,當年只有達官貴人才用得起這麼好的紙。這天地桿,用的是南洋的黑檀。黑檀雖然不如紫檀金貴,也算是上好的木料了……小高,就算你不認得乾隆灑金發箋,這黑檀你不會不認識吧?南洋黑檀最早進入中國,是洋人販運鴉片,用來做鴉片箱子用的,鴉片到了中國之後,洋人把箱子就隨意丟棄了,當地老百姓撿回來加工之後做了物件兒。也就是說,咱們中國人是在鴉片戰爭前後,才用黑檀做家具……且不說這幅畫的水平之拙劣,就憑著紙張和木料,你和老韓怎麼會淘換到這種一眼假的東西?」
高楓笑道︰「您老說的是,就算我無知,韓老怎麼會犯這樣的錯?您老就沒覺得,這紙張厚的有些出奇了?」
戴老苦笑︰「莫非你也被那些傳言迷惑?現在古玩行里亂七八糟的故事太多了,什麼畫中藏畫之類的把戲,都是用來蒙騙初入行的‘棒槌’的。」
一旁的韓老喝了幾口茶,心情大好,笑著道︰「老戴,甭廢話了,小高是五千塊錢買來玩的,光是這紙和天地桿的黑檀就值這個價兒了,人家是賭一下運氣鬧著玩的。」
高楓不禁莞爾,韓老絕對不會說出,這是他兒子的領導花八萬塊買來的,更不會說他兒子韓佳樂帶著方局長找後賬的事兒。
戴老一邊將畫作攤開,一邊和韓老聊著書畫界的秘辛,有些事情的離奇詭異,甚至超出了高楓的想象,令他听的如醉如痴。
書畫鑒定是古玩行里最困難的事情,比起瓷器、青銅器、玉器和其他雜項的難度大了十倍都不止,尤其是遇見高手臨仿的作品,那更是難上加難。民國時期張大千尚未成名之前,就靠臨摹石濤的作品維持生計。張大千成名之後,著名的書畫鑒定大家和收藏家陳半丁,曾經邀請張大千品鑒自己的藏品。陳半丁得意洋洋的拿出一本石濤的冊頁,在場之人贊嘆不已。石濤則一口道破,說是自己仿造的,眾人皆不信,張大千當場揮毫作畫,眾人這才折服。更令人拍案叫絕的是,著名畫家黃賓虹先生有一副石濤的真跡,張大千幾次想看,黃先生都不肯,氣的張大千七竅生煙。不服氣的張大千臨摹了一幅石濤手卷,放在自己的老師曾農髯那里,一次黃賓虹去曾農髯家,看到了這幅畫,以為是石濤真跡,愛不釋手,決定買下,曾農髯讓黃賓虹和張大千談價格。張大千看到黃賓虹要收藏自己仿的石濤心里很得意,但他沒有要錢,而是對黃賓虹說,就用這幅畫換上次向你借的石濤吧,黃賓虹立馬答應了,就這樣,張大千用自己的仿石濤換來了一張真石濤的作品。
不過到了現代來看,黃賓虹先生也並不吃虧,現在市場上張大千仿石濤的作品,價格已經超過了石濤的真跡。原因則的令人啼笑皆非,張大千的仿品來龍去脈都可以追溯,可以確定是張大千先生臨摹的,而石濤的真跡……只有天知道是不是真的!
近代的高手仿造中國古畫已經是真偽難辨了,到了現代還有更絕的,一位旅美的華人畫家錢培琛,在國外臨摹西方名家的作品,簡直是惟妙惟肖。在十五年的時間里,他總共模仿了杰克遜?波洛克,巴奈特?紐曼,羅伯特?馬瑟韋爾等等大師的作品共計六十三幅。在紐約的一家著名畫廊賣掉了其中的大部分,一共賣了八千多萬美元的巨款,折合人民幣超過了五個億。
這件事兒震動了全美,登上了美國最著名的《紐約時報》聯邦調查局都傻了眼,他們無法想象這些在美國各大博物館展出的至寶,怎麼能是假的?更想不明白,一個來到美國不足三十年,前半生幾乎沒怎麼接觸過西方藝術的人,怎麼能把各位大師的作品臨摹的惟妙惟肖幾乎沒有絲毫的瑕疵。
要知道,這些大師風格各異,而錢培琛只是個半路出家的畫家,他居然能把這些大師的精髓表現的淋灕盡致。
「老戴,你用點心,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別把小高的東西給毀了!」
韓老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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