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線軍工 第三十六章 浪漫青年節

作者 ︰ 吳少明

五四青年節正好是星期天,廠里的年青人分成了兩撥搞活動。一撥人是有組織的,廠團委組織去中平縣,參觀少年英雄何運剛的故鄉;一撥人是自的,由吳陽承頭,在杜家壩的河灘上整魚吃,每人要交兩角錢。

何運剛是為了撲滅山火而犧牲的,被共青團中央授予「少年英雄」稱號。吳陽卻覺得滋味不大對頭,大人們都干啥去了?讓一個少兒去撲火?後來,跟著團委走的聞阿嬌和魏莉華他們後悔極了,都覺得何運剛的故鄉沒得一點兒意思;坐了大半天的敞蓬車,風塵僕僕的,就看了幾間農村的破房子和一座新墳。晦氣五月」的興致都敗壞了。

杜家壩中間那一條亂石河灘,是一條大河溝長年沖刷出來的,寬的地方有四五十米,兩邊是人工壘砌的堰坎或埽堤。堤堰上斷斷續續生長著慈竹、蘆葦和桐子樹。水流長年不斷,由眾多的小溝洫匯積而成。本來是一條無精打采的小河溝和亂石灘,因了年輕人的朝氣而鮮活起來。河道兩邊是近萬畝油菜田,淡綠色的長角果莢已經飽滿了,綠色或紫色的分枝圓睫密密匝匝,地下鋪了一層花瓣殘黃;令人聯想到上個月這兒菜花盛開的景色,那個春華蓬勃的四月天,那個黃燦燦的壯闊震撼場面。

鐵腦殼和老耗子都來給吳陽捧場,還有兩個上海老師父肖立剛和王俊生也來了。肖立剛是金元慶鼓動來的。王俊生和汪向東按吳陽的要求,每人帶了一台搖把電話機。金元慶第一次參加吳陽組織的野餐活動,感到蠻新鮮。謝林芳邀約耿露霞和何堯碧也來了。太陽燦爛,白雲詳瑞,春色濃濃的。老師父、大師父、師姐師哥級別的都來了不少,更多的還是年青人,嘻嘻哈哈的打鬧聲灑滿了河灘。

河溝上游的「板板橋」地段,星羅有上百只蜂箱,和一頂篾笆竹席搭成的窩棚,放蜂人是一對夫妻檔。本來听不見,大家仍然感覺到「嗡嗡」的蜂鳴聲。草長鶯飛的季節,人心本來就充滿「嗡嗡」的生機。

單卡錄音機開到了最大的音量,《太陽上》的歌聲,描繪了夏天的假日里,置身于碧天秀水的輕快和美感;節奏舒展自如,曲調柔美動听,表達了年輕人興奮喜悅的心情和青春的活力。

第一個節目是分流撈魚,在四個河段上分成四組人進行。

不知從哪兒跑來一只黃狗,始終圍著吳陽不肯離去。

盧小蘭月兌掉工裝,穿一件米色的確良襯衣,捋起袖子,褲腿挽得高高的,腳蹬一雙塑料涼鞋。活動活動感覺還不痛快,她又把頭捋到腦後綰了個結。

這是一片開闊的卵石灘。流水在這里沿兩岸分流成了左右兩股水,把一大片灘涂夾在了中間。兩股水在砂石灘尾部匯合以後又往下流去。開闊的峽谷風光,令人清新而又放松。河道兩岸灌木芊綿,蘆葦蓬生,灰白色的蘆花在春風中涌動,像飄一樣如霧如煙。

「我們先堵左邊這一股水,讓水流往右邊,」吳陽開始教授,「撈了左邊溝里的魚以後,又堵右邊這一股水,讓水流往左邊,再撈右邊溝里的魚。」

一口水窞邊的磯石上,有一只色彩斑斕的藍翠鳥,正專注地盯著水面,想捕食小魚。直到耿露霞她們走近了,它才悄然無聲地扇動翅膀飛走。

在吳陽和金元慶的指揮下,他們先在卵石灘左邊水流的尾部,用蘆竹竿插了一排葦籪子來阻攔大一點兒的魚。

見這陣勢,耿露霞若有所思地說︰「上海的那個據說原來就是古人捕魚的一種方法。上海的先民用繩編的竹竿聯成排,插在灘涂上,潮來時竹排淹沒于水中,潮退後,水去魚留。因為這種撈魚的方法在上海地區普遍采用,漸就成為了上海的簡稱。」

謝林芳說︰「上海人與水與魚有天然的緣分,有親近感。」

「干活兒、干活兒,」吳陽大聲招呼,「男人們壘石塊兒,師姐師妹兒都去扯草,干枯草、樹葉樹枝都行。」

「要草和樹枝干啥?」

「用樹枝草睫填塞石縫,再敷上泥巴,堵水才堵得嚴實。」

懂了。」除了打靶,耿露霞幾乎沒有參加過野外活動。打靶是為了刺激麻木的心,不曉得吳陽的花頭是不是花架子。

她們抱了大捆的草睫樹葉回來時,吳陽和汪向東們已經壘砌了一排大卵石,堵住了兩米多寬的水道口子,但水流仍從大卵石的隙縫間流過。

她們學著吳陽和劉志安的樣子,把草睫樹葉塞進石縫里,並壓上一些石塊,下流的水漸漸減少了,但仍然沒有斷水,看不出下面有魚的跡象。

何堯碧來自農村,她干的活兒就要像模像樣一些。

「泥巴,敷泥巴。」吳陽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他干脆月兌了背心,**著上身。

「泥巴最好是帶草根的泥塊,好用。」何堯碧建議道。

謝林芳她們從水邊消落帶的斷口處,掰下大砣大砣的草根泥塊,向吳陽他們傳遞著。

泥塊填敷上去以後,水流很快就斷開了。雖然仍有一些水在滲漏,但並不妨礙大局。他們像是築了一道水壩,使水流向了右邊的水道,而左邊的水道則斷水干涸了,水底的大小卵石漸漸顯露出來。一些小魚開始在淺水地段露出了青黑色的脊背,並艱難地犁地晃動,或翻騰、跳躍起來。

那只黃狗也盯著掙扎翻騰的魚兒好奇、愣、打驚,間或打個噴嚏汪」兩聲。

「真有魚也!」耿露霞她們禁不住激動起來。吳陽和汪向東們仍在兢兢業業敷泥填縫,她們卻蹦蹦跳跳地去下游查看魚情,有些迫不及待。大黃狗也搖頭擺尾跟在她們身後。

「你們不要著急嘛,這條溝溝有兩百來米,魚兒夠你們抓的。」劉志安流露出得意之情。

魚!有條大魚!」盧小蘭驚叫起來。

「抓嘛!抓嘛!用撮箕撈!」吳陽提醒道。

盧小蘭來不及反應,那條大魚就翻滾到那口水潭里了……

謝林芳感到有些無奈︰「這個水潭里有大魚也,怎麼弄?」

「沒關系、沒關系,最後來弄這個水窞。」吳陽草草察看了一下溝里的魚情,只見這段河溝里,除了有三口石嵌大水窞外,都成了淺淺的靜水溝。魚兒失水,開始蹦蹦跳跳起來,或平躺著露出了肚白……

謝林芳說︰「這叫竭澤而漁。分流撈魚就像是竭澤而漁」。

「真是好白相!」

「動手嘛,還愣著干啥?」汪向東手一揮,信心十足。

「用撮箕撈?」

「你們用撮箕,我們用手。」吳陽揮揮手,「有些地方撮箕不好使,你們可以先把水戽干,再用手捉。你們手生,一只手不得行,就用雙手去捧。」

下段的金元慶與唐鐘惠那一伙人,也開始叫喊起來,喧嘩聲哇啦不休……

麼多魚,光吃魚就夠了嘛。」盧小蘭身上濺了水漬,一臉的興奮。

多數人沒見過這麼酣快的撈魚方法,她們得意忘形,圍著歡跳的魚兒不住地歡叫。戰利品都擺那兒的,後頭的動作,其實不教都會。他們先堵住三口水窞的進口,從那兒搜索著往上撈魚。

陽,你來教我用手模魚嘛。用撮箕撈魚好象有些笨,缺少刺激。」盧小蘭想來點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

「用手模魚一下子學不會,主要靠手的感覺。把手指自然分開,兩手同時從兩邊往中間模著移動,一接觸到魚馬上要有反應,力大了小了都不行。」吳陽表達起來費勁,就應付道,「我說不明白,模魚這活兒你的手生,一下子干不了,做久了自然會。你還是先用撮箕吧。」

劉志安奔前跑後,蹦蹦跳跳,不經意間踩滑了,跌一個大馬趴……

何堯碧與那個瘦黑的放蜂女人聊上了,兩人的話語充滿異鄉的侉音。听得出來,她們都是河南人。何堯碧站在河溝下頭,那個女人待在田埂上,顯得很疲憊,一會兒站著一會兒蹲下,兩手還比劃。她那褪了色的圓領衫已經在腋下、背部凝積了一圈一圈的白色汗堿,眼白上布滿了血絲。

「曉劍經常抓魚啵?」吳陽問盧小蘭。

「過去經常抓。還有黃鱔、蚌殼、青蛙這些東西,小時候我家里吃了不少。後來,曉劍長大了,就愛打野兔來吃。」

「他又約會去了?」

「住得這麼近,只能偷偷模模跑到萬山市去約會。」盧小蘭說,「還是學徒工,仍然要談,像是搞地下活動,他們去了西山公園。」不經意間,雙手捧著的一條魚掙月兌了手,她趕緊蹲下去,再次摁住了那條魚。

「不該談的談了,該談的卻不談。」吳陽惋惜道,「青春放一天老一天,荒廢喲。」

「你又來了!」她臉上沾了幾滴水珠,大眼楮水汪汪的,傻乎乎的樣兒。

「有緣千里來相會,」吳陽嬉皮笑臉地說,「你大老遠從上海到這個古家場,豈止千里?」

「是啊,世界這麼大,」她俏皮地說,「偏偏在ど二角落踫上你,真是,眼眼調踫得著。」

蘇婭興沖沖跑過來要與盧小蘭套近,她看見她與吳陽這麼親熱,就知趣地跑開了。

魚兒在撮箕里掙扎著蹦跳,水珠濺得她們滿臉滿胸。的確良襯衣打濕了,幾乎透視出胸圍的乳罩,像一圈白色的子彈帶。她們並不自覺,仍然兢兢業業,神情專注,陶醉在豐收的喜悅里。

鐵腦殼和老耗子負責剖魚,剖洗後把干淨的魚集中起來備用。

「這叫啥子魚?它的身材真好,像窈窕淑女。」謝林芳舉起一條三四寸長的細瘦尖嘴的白鱗小魚。

是標子魚,可能是水庫里跑出來的。」

「標子魚好吃,把它煎透炕干以後,骨刺又香又脆。可以和著骨刺一起吞,不需要吐刺,也不會卡喉嚨。」

「沒準兒還能補鈣。」耿露霞補充道。

河溝淺水里的魚撈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三口水潭。吳陽做了分工,另外兩口水窞由老耗子和何堯碧帶人收拾。

兩棵根系達又**的年輕的黃葛樹,從大石縫里成功地生長出來;樹根纏裹著潭水邊的碥石,樹冠蔭蔽著水潭及周邊的河道。流水里游動著成串的黑色蝌蚪。盧小蘭和謝林芳坐在水窞邊的斜面大石板上,雙腳浸在水里貪涼。耿露霞一個人在遠處拈掇花草。颯颯山風吹拂,無名花香隱然可聞。蛙叫蟲鳴聲時密時疏,時遠時近,響徹整片溝壩。

「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夏天已然到來……

鐵腦殼扛了一只手抄網,王俊生抱著手搖電話機上來了。兩人走在高高低低的石灘上,像鴨步一樣哩溜歪斜。

電話機的正負極早就接好了,王俊生把電線拋進水窞里,開始手搖電話機的搖把,盧小蘭她們立即把腳收了上來。不一會兒,一些魚兒翻著肚白開始往上竄,它們並不死去,只是一個勁兒地亂竄,被鐵腦殼用手抄網一一囊括。

「那條大魚呢?」謝林芳說,「里頭還有一條大魚。」

盧小蘭說︰「大魚耐得住電。」

王俊生手搖累了,剛剛過來的宋文興接著搖。他一邊搖一邊不解地說︰「沒得干電池,啷個搖得出來電?手搖電話機的原理,好像是把電池的電放大嘛。」

「搞木模你行,這你就不懂了嘛。」王俊生說,「手搖電話機就像是一個電機,一個轉子一個定子,搖得出來一百二十伏電壓呢。」

正說著,那條大草魚突然從水里躍然蹦出,落到了斜面大石板上。盧小蘭和謝林芳驚叫一聲,趕緊倒子壓住大魚。衣服蹭髒了魚腥,還浞了一褲腿濕,兩個人卻高興得不得了……

上游的堰埂邊,耿露霞一個人孤獨地盯著一株白蘭樹愣。白蘭樹上開放了幾朵乳白色玉蘭花,散出馥郁的幽香。

「又想起啥啦?」汪向東殷勤地挨靠過去。

用手指了指,她輕輕說︰「儂看,白玉蘭。」

「儂又想起上海啦!」汪向東小心翼翼,聲音輕輕的。

每年夏秋季節,上海的街頭或弄堂口,就有身穿藍布素衣的小姑娘,裊裊婷婷,挎著小竹籃子,嘴巴輕輕吆喝「白蘭花呢!」或叫賣「啊要玉蘭花!」

「啊要玉蘭花!」耿露霞溫馨地回味,也輕輕學了一句。她神色痴迷,身心沉浸。

「逢人漸覺鄉音異,卻恨鶯聲似故山。」汪向東也感動了。

「啊要玉蘭花!」喊得耿露霞眼淚盈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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