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背對著她,又恢復了那如山般穩重的男子,「如果這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決定,那我放你自由。」
說完舉步離去,關上門的一剎那,韓一芊壓抑著的淚水頃刻滑落,整個世界頓時被人掏空。
牧錦年,你也不會知道,我有多心痛!
你不會知道,其實初次相見,我就愛上了你!
那個時候盡管你說我妝畫得太丑,卻牽我的手把我從渾濁不堪中拽走;你給我買的第一份禮物是一部手機,你教下載app的時候抱怨我太笨,卻還是幫我把桌面換成了我喜歡的黑色;你為我擋酒,替我出頭,幫我分憂;你逃婚的時候對我說︰我的底線就是不想看到你哭;你總是話很少,卻總讓人心疼!
牧錦年,你也不會知道,認識你的那一天,我宛如新生!
韓一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傷,抱著被子嚎啕大哭。
人往往在失去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曾經擁有的是那麼的彌足珍貴!
如果命運是一座龐大的冰冷機器,你會看見轟隆隆滾動的齒輪咬合分離,絲絲入扣,險象環生。我們就在這殘酷的輪轉下被動的受難著,當絕望來臨,斯景如恐怖電影般,咬合著眾生的凡肉之軀落下一片腥紅淋灕。
但凡是人,誰也逃不開這碾壓和絞擠,當你被迫張開眼,看到的是雨夜的墓碑上已故的父親,對後輩憂心的冰冷的眼。
你看到的是被仇恨和瘋癲浸染的青年男子立在落地窗前,任夜沉如沼,也放任自己*成魔。
你看到的是一見鐘情的女子默默的守望著一個不可能的背影,黯然神傷。
你看到的是夜場里捉模不透的燈光閃耀在買醉的男人眼中的失意和心痛。
你看到的是初為人母的年輕女人對未來的迷茫和徘徊。
你看到的是那午夜夢回里思念孩嬰的婦人日漸深刻的眼紋。
你看到的是,無能為力的當局者迷。
是的,當局者迷,是韓一芊心里一連數日繚繞不散的大霧。
這幾天,江赭炎那邊也沒動靜,甚至一條短信也沒有。
韓一芊只听聞江家老太太去世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想必江家此時定然混亂,江赭炎自然也免不了應付。
盡管從不給他笑臉,但韓一芊還是會擔心那個笨蛋,上次在車上見到的江家姑姑,隔眼觀望絕非善類,這場浩浩蕩蕩的遺產紛爭怕是無法避身了。
想這些之時,是在韓一芊讀一本英語書時被生澀的單詞頓住了思維而發呆的空當,家里的暖氣很足,讓她在這個冬天乍道的時刻感到有些悶熱,便放下書本往窗邊走去。
窗外是一片蕭瑟的白塵,霧氣繚繞,全世界都模糊不清,一如她霧障十里的心。
他在做什麼?韓一芊心思沉重,目中氤氳,好似窗外的陰沉矮雲。
‘如果真是你內心最真心的選擇,我放你自由。’這是他走之前留下的話,之後就真的連一個電話都不曾給過。盡管不敢想象沒有她,他會是什麼樣子,然而這些日子過去,韓一芊卻痛而深刻的知道了沒有他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會想他,真的很想,想到快要發瘋,想到以淚洗面,想到夜不能寐。
縱使住在他的chuang上,用著他的浴室,卻還是感覺他在另一個半球般遙遠,房子里的每一樣物件都像是一種冰冷的控訴,控訴著她的自私和不忠。
韓一芊想過自己離開牧錦年之後的生活,卻未曾料到竟然這樣想他,想念到幾次推翻過自己說過的話,想要沒出息的去找他,然後告訴他,她只要他,她可以不顧一切。
可是,她做不到不顧一切,這便是她活該自我折磨的地方。
調整一下心頭的痛楚,韓一芊深吸一口氣,又穩穩地吐出來,為了孩子,她不容許自己有超過半分鐘的抑郁。
找了條舊毛巾,韓一芊開始做家務,這是她第一次幫他做家務,只因這里冷清太久,有些地方稍稍落了灰塵。
正擦著櫃子上的金屬把手,門便開了,韓一芊聞聲回過頭去,是牧錦年的妹妹牧瑾璇來送東西了。
那個女人在這段時間經常會來送東西,家里的冰箱總是按照她的孕期食譜塞得滿滿的,兩個女人沒有過交集,韓一芊又不是那種對待陌生人很能聊的人,自然與她生分,便也不經常說話。
牧瑾璇來時把東西都放好,隨手收拾幾下廚房就走,韓一芊也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她臨走時她說句謝謝,而已。
韓一芊打開櫃子,隨手拿起一支杯子擦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太不禮貌了。他總說自己不夠成熟不夠圓滑,她卻自恃這就是自己的性子改不了,可如今想想已經為人母,再不是小孩了,怎麼人家這麼照顧都還無動于衷呢?
于是握著杯子猶豫,轉身去看牧瑾璇,想著怎麼搭話,卻見她站在廚房的水池旁,指尖夾起青蝦一只一只的放到水盆里去,一臉嫌棄的自言自語︰「這玩意兒真他媽惡心,怎麼長了這麼多爪子!等著老娘一會兒把你們煮了!」
韓一芊偷偷的吐了吐舌頭,口中的話生生給憋了回去,她還是繼續做家務吧,那個女人看起來好凶的樣子。
記得上次來,牧瑾璇去抓掉在地上亂撲騰的活魚,一邊罵著三字經一邊將魚強行塞到冰箱里去,最後只听見冰箱里發出悶悶的響聲,害的韓一芊一直不敢開冰箱門。
牧瑾璇好像天生就是廚房敵人,韓一芊想,如此推斷她的丈夫應該廚藝很好。
于是廚房那頭的女人煩躁的罵著無辜的青蝦,這頭的女人默默的擦著櫃子里的擺設,一個房間好似隔開兩個時空。
韓一芊拿起第二個杯子的時候,覺得它和所有高腳杯長得都不一樣,水晶的質地,精巧的設計,像是工藝品,她不自覺的把玩在手里端詳,卻突然看見杯子上寫了一行字。
「」hyq會是她名字的縮寫麼?
韓一芊心頭一緊,猶記得當時牧錦年送過自己一支杯子,據他說是水晶的,只是她不識貨而已。
難道是這個杯子嗎?他一直默默的留在櫃子里?
韓一芊緊緊的握著那個杯子,心又是一陣抽痛,她似乎總是忽略他的深情。
正出神,牧瑾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隨意將她手中的杯子拿去,不以為然的說,「這不是我哥送你的禮物麼?」
韓一芊不好意思的牽了牽嘴角,不太想說話,卻還是干啞著嗓子否認︰「不是吧,是他櫃子里的東西,我只是幫著收拾一下。」
牧瑾璇挑眉看著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避諱,你這人還真是奇怪。我清楚的記得就是因為要回這只杯子,我哥差點把司機辭了,不過之前上面沒有這幾個字母的,什麼時候刻上去的?」
韓一芊似乎明白了什麼,便伸出手,誠懇的看著牧瑾璇︰「可以把它還給我嗎?」
「當然,不過這兩個單詞是什麼意思呢?」牧家大小姐第一次有些臉紅的撓撓頭。
堂堂牧家大小姐,在大西洋彼岸而且是一個說純英文的國家,一呆就是兩年多,可是這樣也擋不住牧瑾璇小姐的不學無術。她的這種行為著實有種想讓人自殘的沖動。
「我的命運。」你是我的命運!韓一芊失神的說道,心抽疼的厲害。
牧錦年,到底我該用怎樣的愛,才能配得起你這樣的深情!
「我的命運?」牧瑾璇怔住,突然回憶起前段時間他們回國,牧錦年去她家里吃飯的場景。
記得當時陸準燒了糖醋排骨,念念坐在牧錦年腿上吃得正香,突然看到他手上戴著的紅繩,便嚷著要。
牧錦年佯裝嚴肅的說︰「這個不行,念念。」
牧念景被*慣了,自然不依,在飯桌上纏著牧錦年,「不嘛,不嘛,人家就想要這個紅繩子•••。」
牧瑾璇也覺得蹊蹺,一個破繩子,一向*慣念念的大哥沒道理連一個破繩子都舍不得,便替女兒討要。
「哥,你就給我們唄,這麼寶貝,難不成是小*送的相思扣?」牧瑾璇笑著開自己大哥的玩笑。
牧錦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讓牧瑾璇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便八卦的湊過去問︰「哥,不會真的是吧!誰家姑娘這麼厲害啊!」
她只知道自邱冉死後,牧錦年是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所以驚訝也不足為奇。
牧錦年不作答,笑著用筷子尖敲了敲碗︰「吃飯。」
「陸準,你看他,」牧瑾璇指著牧錦年︰「最近總是笑,不是惷心蕩漾是什麼?」
小念念听到惷心蕩漾這個少兒不宜的詞匯立刻女乃聲女乃氣的學著陸準的語氣對牧瑾璇說︰「璇子,注意用詞,孩子在呢!」
陸準在一旁剔排骨的筷子瞬間僵在空中,哭笑不得的看向自己調皮的女兒,佯裝生氣︰「不許學大人說話!」
牧念景做了個鬼臉,轉頭一臉天真的問她牧錦年︰「舅舅,你真的有小*了嗎?」
三口人都很期待的看向牧錦年,這讓他覺得壓力很大,便搖了搖頭道︰「不是。」
牧瑾璇失落的垂下眉頭,也對,剛悔了周曉雨的婚,怎麼會這麼快又有了*呢?正是失落間,卻听到牧錦年又不緊不慢的補充道︰「不是情~人,是女朋友。」
此話一出,一家三口全都大眼瞪小眼的陷入震驚當中。
晚飯過後,賊心不死的兩母女趁牧錦年跟陸準在書房談事情的時候偷了他的手機。
「媽媽,快快,我要看看舅舅的女朋友長什麼樣!」小念念仰頭蹦著,夠不到牧瑾璇手里的手機。
「你別扯我睡衣,等會,你這急性子碎了誰啊,真是的!有了有了!一定是這張!」牧瑾璇蹲下來,將手機里的照片遞到女兒面前。
照片上的女子正是牧瑾璇在訂婚禮之前見過的,周曉雨口中那個牧錦年為了她而逃婚的人。她躺在熟睡中,看來是牧錦年站在chuang邊拍的,雖然完全素顏,卻還是讓人覺得很美。
「呀,好漂亮的姐姐,怪不得舅舅移情別戀啦•••」念念癟著嘴,一臉嫉妒的感嘆。
牧瑾璇安撫的模了模女兒的頭,看著韓一芊鎖骨處那顆隱約可見的小紅痣,頓時陷入了深思。
晚上睡覺前牧瑾璇跟陸準說︰「陸準,你知道嗎,原來邱冉那麼愛我哥!」
「為什麼突然這麼講?」好好的怎麼提起了那個死去的女人。
「邱冉病重時曾對我哥說過,如果她死了,會變成另外一個女孩子,換成另外一個身份繼續愛他。」
「你哥信了?」陸準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天真到白痴的女人。
「當然沒有,而且她還跟我哥說,如果她死後的某一天,他遇到了一個身上有朱砂痣的女孩,一定要珍惜,因為那個人就是轉世的她•••」
「怎麼可能。」陸準覺得荒謬,都什麼年代了,還玩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