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高興我不就不摘了,誰讓你生氣了?!」他無趣地癟癟嘴,小心翼翼地將花環戴到她的頭上,不顧她的執拗,將她的身子扳過來。「瞧這臉臭得,這麼一大扎梨花,都聞不出香了——」他說。
「胡說八道!」她忍不住抗議了。
他呵呵一笑︰「肯理我了——」
「死皮賴臉。」她哼一聲,再也沒辦法保持臉的緊繃了。
「走,帶你去看一個好地方。」他說,一躍上馬,俯身一抱,將梨容帶上馬︰「駕——」
黑馬馱著倆人,在梨花中穿行,迎面撲來的是雪白,轉瞬而逝的還是雪白,在風中,在花香中,在他寬厚的胸膛前,任花瓣象飛雪翩躚,旋轉翻飛,從眼前掠過,梨容這一刻,恍如隔世。
這景色,是多麼的熟悉啊,仿佛上輩子、前世、上千年前,一樣的花海,一樣的時空,一樣的他們,也曾經這樣奔跑過,她實在是想不起來,曾幾何時,她和他曾這樣置身其中,如真實般的夢幻!而此時,她,停止了思維,混沌中只有眩目的梨花!梨花!誰能告訴我,這是哪里?我到底是誰?為何要為他而生?他又是是誰?為什麼要隨梨花而來?隨梨花深植入我心,似乎跟我與生俱來?
梨花的清香讓人迷醉,他的氣息在花香中若隱若現,仿佛咫尺,又這麼的遙遠,似乎陌生,而又如此熟悉。她的裙裾飄飛,象淡綠的霧氣,輕盈而朦朧,帶著夢幻般的神秘。在黑馬卷起的旋風中,他們的身影緊緊地偎依在一起,甜蜜溫馨,靈動飄逸,和諧完美,在梨花雪白的背景下,已將瞬間凝固成永恆。
一株株梨樹飛快地向後逝去,淡藍色的天幕下,風起雲涌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白色狂潮,黑馬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開雪的胸膛,穿破柔女敕的新綠,帶著他們,奔向另一個世界。她象被空氣托起,在他的懷里沉醉,兩夜都未曾安睡,此時,終于在馬背上抬不起眼簾,沉沉睡去。
馬終于停下了,他丟開韁繩,依舊是環緊了她,坐在馬背上,任馬自行悠閑地散步。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是他溫和的笑臉︰「醒了?」
梨容不好意思地一笑,揉揉眼楮,朗昆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她緩緩地轉過頭,驚嘆一聲︰「啊——」
真美啊!
梨容面前,是一個美麗的湖,湖畔,滿是梨樹梨花,三面環山,對岸、兩側,都是堆積了滿滿一山的梨花。蘭色的天幕,淡淡的雲彩,還有遠處的倒影、近處的倒影,映在碧綠如玉的湖中,美得如此純淨。
她回過頭,輕輕地望著他一笑,他默然地,握緊了她的手。
「你怎麼找到這個世外桃源的?」她問。
他說︰「無意中闖過來的,就記住了地方,有空也會來走走。」
「你常到交莊來麼?」她問。
「梨花開的時候,我一般都會來。」他回答。
「看不出啊,你也是愛花之人,從前,我一直都以為你對這些風花雪月沒有興趣。」梨容微笑著說。
「誰說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可以來看花,我不可以?」他反問。
「當然可以,不過,誰知道,你是為何花而來?!」她將他一軍。
「那你又是為何花而來?」他狡黠地展現著自己的精明,步步為營。
「我為梨花而來。」她挑釁地望著他,潛台詞是,你的目的可不是這麼簡單。
「跟你一樣,我也是為梨花而來。」他滴水不漏。
「是嗎——」她拖長了聲音。
「不是嗎——」他也拖長了聲音,更加夸張。
她本來是想跟他抬桿,繞了半天,卻找不到一點破綻,無趣道︰「不老實,懶得理你啦。」一轉身,丟個背影給他,自己跑到湖邊上,斜身一望,那如鏡的水面,除了雪白的繁花,還有一個綠衣的倩影,她忍不住望著水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忽然,「丁冬」一聲,一個小石子,憑空落下來,跌落在湖面,激起水花,層層的漣漪散開去,打破了湖面的寧靜,水中的花朵,隨水波蕩漾開去。
她知道壞事是誰干的,回過頭,慍怒地瞪他一眼,便蹲下來,等水面恢復平靜。
他走過來,靜靜地挨著她蹲下,注視著水中的她,微笑,低聲道︰「如果我說,我是為你而來的,你相信嗎?」
她怔怔地望著水中的他,過了許久,才緩緩地,點點頭。
「第一次到交莊來,是被二哥拖來的,來了之後,就知道自己,今生都無法割舍了。每次來,我都喜歡在林子里亂轉,總覺得,自己會踫上一個人,一個等了好久的人。有時候做夢,我能夢見她,一片雪白,看不見她的臉,也看不見她穿什麼衣服,只能看見她黑亮黑亮的發,還有發上的那根簪子。那根簪子,特別的清晰,好象是故意要讓我看清楚,在暗示我什麼,告訴我什麼。我知道,那根簪子,必然跟我的生命,有著很密切的聯系;我確信,那個女子,應該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她在我生命中,曾經佔據,今後也會佔據很重要的位置,」他輕輕地抬手,從梨容發上摘下玉梨簪,握在手心,然後望著水中的她,繼續說︰
「那天在集市上,我本來是沒有看見你的,是二哥發現了你,他人不壞,只是有些,」他揶揄一笑,輕聲道︰「他把我拉過去,我沒心思看你,倒是先發現了你手中的簪子,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夢中曾經出現過無數次的簪子,是那個夢中人發上的簪子,當時我心里,是很不希望你買了去的。」
「我自然是沒錢買啦,可是,後來,你怎麼又把它送給我了呢,用那樣一種方式?」她納悶地問。
「說實話,你長得有多美,其實對我來說,沒什麼特別意義,我不是二哥,不會看到美女就兩眼發亮,」他執起她的手,默默地坐在草地上,依舊望著水中的她,將簪子放在她的倒影上比劃著︰「起先你對二哥的拒絕,只是讓我覺得你特別,不過,惺惺作態的小姐見多了,也沒怎麼往心里去,以為你,不過是做作一番,終究還是會屈膝于權勢之下,況且,二哥英俊,該是小姐們理想的情郎罷。」言罷,他輕輕一下,笑出了聲。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原來他是這麼想的。
「一百兩的端硯,你當然可以看不上,不過一千兩的簪子,世間已經少有,還有人不會為此動心?」他沉聲道︰「我跟二哥打賭,他說你會回頭,我說不會,我以為我一定會輸呢,」他側過頭來,渾厚的聲音傳到她耳邊︰「你沒有回頭也許是因為放不下架子,女孩子麼,用二哥的話說,該是矜持的。」
「二哥沒買到簪子,就另雕了一支給你送過去,他以為,你會很高興地收下,知道他的身份後,會更加對他感興趣,一切,好象都如他所想,水到渠成。可是,沒想到,你竟然把他的簪子和端硯都退了回來。」朗昆呵呵地笑道︰「他差點就惱羞成怒了,也因此,跟你耗上了。」
「知道不?你去退還禮物的時候,我就在里間。你故意頂撞他,是害怕他作出不軌舉動吧?」他嘻嘻地笑道︰「二哥雖然,卻不是歹人,對你,他其實也沒有歹意。」
哦,她似信非信。
「我二哥啊,君子,取之有道,他絕不會強求,也還算是個君子。」他解釋道︰「你大可不必害怕他。」
「那當時在交莊,他靠過來,我看你也緊張呢。」她答一句。
「你不是扇了他一耳光,我是怕他情急之下,打你。」朗昆低聲道。
她想想在竹林里朗澤的舉動,倒也中規中矩,便點點頭,問︰「怎麼叫跟我耗上了?」
「覺得你與眾不同,所以另眼相看。」他說︰「你那天去交莊,是他早就探听到了消息,跟去的。」
「對了,那天我們走了,你用什麼辦法把他攔下來的?」她彎彎的眼楮,亮晶晶。
他嘿嘿一笑,顧弄玄虛地說︰「我自然有辦法,不過,保密。」
她會心一笑,不再追問,對他,她是放心的,既然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過程是怎麼樣的也許並不重要。
「哎,你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又把玉梨簪送給我了呢?」
「是你的背影,你離開時候的背影,」他把眼光投向湖面,又掠過湖面投向遠處堆積著漫山梨花的山巒,厚重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你走後,我馬上就把玉梨簪買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應該要送給你,似乎一切早就約定好了,只有它才適合你,也只有你,才值得擁有它。」
他的手再一次撫摩過簪子,低沉的話語響起︰「直到三月三那天,二哥又拖我去交莊,在梨花叢里,我看見你的背影,我簡直驚呆了,那就是我常常在夢里見到的情形,忽然一下出現在我的面前,那麼清晰醒目——」
他的眼前,又閃現出那天的情景︰
一片雪白的梨花做背景,她淡綠的背影,散發出朦朧的瑩光,看不見面容,只看見她手執玉梨簪,沉默地站著,只有烏黑的發,散發出無比熟悉的光澤。
虛幻的夢境此刻終于和真實的現實重合,一點也沒有錯,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那是他夢里的情景,而她,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她拿著玉梨簪,應該也是在等他,他強烈地感覺到,他和她,為何要因簪子而相遇,為何要在梨花盛開的地方邂逅,冥冥之中總是有雙看不見的手,在牽引和指引他們,直到他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逢、相識、相愛。
她在他的夢里出現了那麼多次,熟悉的背影轉過來,卻是似曾相識的一張臉。
他見過她,為何沒有認出她?難道注定,他們一定要在梨花繁盛處才能回憶起過去,才能認出彼此?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了梨花——
梨花盛開,她,才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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