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下,綠湖邊。
朗昆默默地將簪子插回梨容的頭上,輕聲問︰「梨容,難道,我們真的是故人,那前世,我們曾經錯過了什麼?」
她無言地搖搖頭,似乎又听見,那日曾縈繞在耳邊的仙樂陣陣、淺笑細語,又仿佛,看見雲霧繚繞、輕歌曼舞,她茫然地囈語︰「我真是為你而生的麼?」
他沒有回答,卻問︰「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
她仍舊搖搖頭。
「在集市上選端硯,說明你是一個喜歡讀書之人;拒絕陌生人的重禮,說明你是一個自重自愛的人;能猜到是誰送的禮物,說明你是一個聰明的人;親自登門退還二哥東西,說明你不但有個性,而且有勇有謀,還有鏗鏘傲骨;在歸真寺禮讓姜湯,說明你是一個細心體貼的人,還很善良。」他說︰「在你還一點都不了解我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上了你。」
「但是,我真正愛上你,是在這里,在交莊,在梨花之下,」他抬頭仰望著頭頂的層層疊疊的梨花,又深深地望她一眼,低緩清晰地說︰「梨容,你隨梨花而來,當你在梨樹下一抬頭,望向我的時候,我想,完了,該死的,我愛上你了——」
「愛上我,該死麼?」她小聲嘟嚷一句。
「當然該死,」他嚴肅的口氣不象玩笑︰「愛上一個人,就是愛上了痛苦,愛,太沉重,是不可以輕易去踫的。」
她疑惑地望過來,滿臉不解。
他嘻嘻一笑,不再深入這麼復雜的話題,岔開道︰「你呢,怎麼看我的?」
「高高在上,看不到。」她逗他。
他深吸一口氣,搓搓手。
「你要干什麼?」她警覺地問。
他哼一聲︰「象你對我上次一樣,揭你的眼皮,好讓你看得到。」
她慌忙道︰「別,我說。」
他整整衣服,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第一次看到你,把佩蘭嚇壞了,」她說︰「黑著臉,陰沉而冷酷。」
「你不怕?」他好奇地問。
「我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好怕的。」她淡然道。
他無趣地坐好,听她接著說。
「不過,第二次見你,就比第一次可親多了,第三次見你,又比第二次可愛多了。」她笑著斜他一眼,道︰「這是佩蘭說的。」
「我要的,是你的看法,以前,你認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他嘴角輕輕一扯,一個玩味的微笑。
她想了想,答道︰「冷峻、嚴肅、沉默,心腸象鐵一樣硬,手段霹靂。」
他皺皺眉,似乎很不受用︰「唔,那現在呢?」
「心思縝密,」她偷偷地瞟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不再說話了。
「就這一點點,沒有了?」他又皺皺眉,尋思著她是不是有所保留。
「有,倒是有,不過說了,怕你生氣。」她掩住嘴,還是笑。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說吧。」他大咧咧地說。
梨容偏頭,望著他,認真地說︰「你,原本是個挺多情的人吶——」
她說︰「而且,還,很爛漫——」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甕聲甕氣道︰「是麼?」
她俏皮地一笑,悠然道︰「上回你說,你是一個很純情,而且靦腆的人,對待兒女情事,煞是害羞。當時我是不相信的,世上怎麼會有人這樣說自己,而且不臉紅呢,現在我想,其實你就是這樣的人。」
「你怎麼可以這麼肯定呢?」他很有些興趣了。
她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直覺吧。」
他懶懶地往草地上一躺,伸出雙臂枕在頭下,望著藍藍的天幕,說︰「你知道麼,我還因為你跟二哥打了個賭。」他笑道︰「你想知道麼?」
「無聊啊,有那麼多的時間,可以找別的事做,老是拿我說事干什麼?!」她鼓鼓嘴,以示不滿。
「誰人背後無人說,哪個人前不說人?!」他寬和地模模她的頭,柔聲道︰「我們賭你,愛不愛富貴榮華。」
「愛!」她認真的說。
他詫異地看她一眼,坐起來,低聲道︰「你確定?」
「富貴榮華,誰人不愛?!」她緩緩地應道。
他沉吟片刻,說︰「那你就嫁給二哥做側妃吧。」
「為什麼?」她正色。
「他是皇後唯一的兒子,也極有可能是將來的太子,未來的皇帝,不過,他的婚事已經定了,所以,你只能給他做側妃,盡管不能成為皇後,好歹也是貴妃娘娘,富貴榮華麼,這該是算得上的。」他盯著她的臉,語速緩慢。
她冷著臉,回答︰「你要我嫁我就嫁?!你以為,你是誰?!」
「你不是愛富貴榮華麼?」他漠然道。
「是不是我愛什麼你就給我什麼?」她語調高了起來,抑制不住地激動。
「對!你愛什麼我就給你什麼!」他斬釘截鐵道。
「我愛你,那你把你給我!」她忽然站起來,沖口而出︰「除了你,我什麼都不要!」
他翻身而起,猛地一把抱住了她。
「梨容——」他閉上眼,低低地喚道。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殊榮,能得到她的愛,她的情,她的全身心,此刻,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用綿軟悠長的一聲呼喚,傾盡自己一生的溫柔和全部的愛意。
「也許,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他長嘆一聲。
「我什麼都不需要,」她說︰「只要你的心。」
「我也只有這顆心可以給你,這是我唯一真正可以擁有的東西。」他默默無言地抱緊了她。
綠湖平靜的水面,倒影出他們深情相擁的身影,倒影出漫天的梨花。
「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梨容問。
「恩,」朗昆答道︰「不早了,不過,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走回去。」
梨容並沒有起身,反而坐得更穩當了。
「你既然問起,又為何不動?」他伸手拉她。
她笑答︰「你既然能把一切都安排周全,又何必我來費心?豈不是多此一舉?」
「懶婆娘,」他笑起來︰「如今就現了形,不怕我將來後悔不娶你?!」
「反正是你慣出來的,怎麼能不負責任呢?!」她耍賴。
「負責!我把你栓在褲腰帶上,走到哪帶到哪,如何?」他一用力,把她拖起來。
「我不走。」她不動。
他勸道︰「走吧,小姐,你不餓,我還想吃點東西呢,該回去了。」
她不情願地說︰「那,你背我。」
他無奈地搖搖頭,輕輕一托,把她攬上了背。
「就是嘛,有馬騎走什麼路啊——」她陰陽怪氣地一句話,差點沒把他氣死,原來,她早就盤算好了的,就是準備把我當馬騎啊。他眼珠一轉,來了主意,背著她,站在原地,不動。
她終于忍不住了︰「駕!馬兒怎麼不走啊?」
「馬無夜草不肥,我餓得沒有力氣走呢。」他回答。
「我又沒有東西吃,」她為難地說︰「你說怎麼辦呢?」
「不一定要吃東西才有力氣嘛,」他暗示道︰「還有別的方法可以鼓舞士氣啊。」
她想了想,沒有作聲。
他壞笑道︰「親我一下,不然我就不走。」
背上的人兒沉默著,猶豫著,片刻之後,她還是圈住他的脖子,輕輕地將唇印在他的臉頰上。
他馬上回過頭,雞啄米一樣,又輕又快地在她臉上回親一下,笑道︰「這樣多好!」
她一下紅了臉,訕訕無語。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陣,梨容忽然開口了︰「你累麼?」
「不累!」他說︰「背老婆怎麼能喊累呢——」
她恨恨地敲了他一下腦門,又問︰「要不,我們去坐馬,好不好?」
「你現在不是已經坐在馬上了嗎?」他故意拿腔拿調地問。
她順手扯起他一只耳朵,狠狠地揪。
「哎喲!」他叫喚著把她放下來。
「我們坐馬吧,朗昆。」她拉著他的胳膊撒嬌,讓他沒了一點脾氣。
打個呼哨,把大黑馬喚來,兩人上了馬。
梨容偎依著朗昆,輕聲問︰「你什麼時候去同我爹爹把那盤棋下完?」
他低頭看她一眼,深情地說︰「等你嫁了我,我自然會去同岳丈大人把棋下完。」
「不許你捉弄我爹爹。」她輕輕地錘打一下他的胸口。
「有你在,我怎麼敢?!」他嘻嘻地笑。
「本來昨天想去你家的……」他說。
「那如何又沒有去呢?」她好奇地問。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去了也不定能見到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把我防賊似的,而且去了,把棋一下完,還有什麼更好的由頭呢?」
她輕輕一笑,卻忍不住,一絲苦澀涌上心頭,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梨容——」他緩緩地抱緊了她,低聲道︰「愛上一個人,就是背負了沉重的痛苦,你知道麼,長夜漫漫,回憶起相處的甜蜜,當時有多開心,過後便有多惆悵,相思兩地不得見,又是多麼讓人傷感。」
我又何曾不是同你一樣,梨容默默地垂下眼簾,徐徐念道︰「不見又思量,見了還依舊,為問頻相見,何似長相守。」
接下來,梨花深處,馬蹄過處,又是長長的沉默。
「知道我昨天去哪里了?」他不想讓沉郁的陰雲籠罩她,率先開口,轉移話題。
「去哪了?」她問。
他說︰「去了劉鏡荻將軍府上。」
「去干什麼呢?」她問,馬上猜到︰「你還是想出兵啊?」
「要出兵,但不是現在,」他說︰「六年之後,同蒙古決一死戰!」
她一愣,馬上明白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議,旋即問道︰「那你想到什麼法子,可以保證六年的和平?」
「要付出一個很大的代價。」他語氣沉重地回答︰「是個很艱難的抉擇,還不知父皇能否應允。」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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