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朗澤支吾著說,還未開口,先紅了臉,低低的聲音︰「是,我喜歡上一個人,我想,我想,」他抬頭望母親一眼,鉚足了勇氣,說︰「我想,娶她為正妃。」
皇後臉色陡然一變!
話出口後,朗澤一直低著頭,不敢正視母親。
許久的沉默之後,皇後緩緩地開腔了,語氣低沉,無力虛弱︰「她,是誰?」
他知道,這對母親的打擊,絕對非同一般,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朗澤咬了咬嘴唇,回答道︰「謝端定大人的獨生女兒,謝梨容。」
皇後深吸一口氣,幽聲道︰「娘,要先看看她——」
「娘——」朗澤低低地喚了一聲,說道︰「她還什麼都不知道,您如果要見她,得找個過得去的理由,見面也不要點破,行麼?」他不敢告訴母親實情,如果母親知道梨容喜歡是朗昆,為了保住媛貞做自己的正妃,定然會順水推舟,將梨容許配了朗昆,那他,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他只能,選擇隱瞞。
然而朗澤並不知道,這句話在皇後看來,還有更深的意味。
兒子竟是如此地維護謝家的小姐,看來,他的確是動了真情。問題是,不管他怎麼胡鬧,讓自己的佷女做正妃,乃至成為將來的皇後,是皇後現今對兒子最後的也是最不可動搖的底線。可是,兒子,偏偏就是要撼動她的底線,甚至,不惜以努力爭取太子之位來相要挾。僅僅是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謝梨容,她所有的算盤眼睜睜地看著就要打錯,所有的希望都有可能落空,怎不讓她忿恨?
皇後心亂如麻,各種復雜的情緒蜂擁而至,卻只能靜靜地閉上眼,強忍著不表露分毫。
「娘——」朗澤又喚了一聲,語氣里多了乞求的味道。
她長嘆了一口氣,違心地說︰「先見見那謝小姐再說吧——」
娘既然肯見她,定然是想考察一下,看來,還是有希望的,娘當然還是疼兒子的。朗澤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愉悅地說︰「就今天吧,讓雲姨去安排好了。」
他,這麼心急?!皇後默默地皺了皺眉,心里愈發不滿起來,沉吟片刻,喚道︰「阿雲!」
梨容在宮門口下了轎,跟著宮女往集粹宮而來。
皇後宣召,說是听說她琴藝出眾,要親自听她彈奏。未及細想,宮人就催促著進宮。她一路低著頭,跟著宮女走,心里,既納悶,又忐忑。
「好兒,這是帶了誰啊?」一公公迎面而來,跟帶路的宮女打招呼。
好兒連忙施禮道︰「回趙公公,是謝端定大人家的小姐,要帶往集粹宮為皇後娘娘彈琴的。」
梨容聞言,不由得抬起頭來,望了趙公公一眼,趙公公此刻也正好朝梨容望過來,忽然,他臉色一變,但馬上,又恢復如常,隨口答道︰「既然皇後娘娘在等,那就不要耽擱了。」說完,自顧自地走了。
好兒又領了梨容,繼續往前走去。
梨容走了幾步,忽然覺得有些異樣,她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正好又踫上已經走開了幾步的趙公公回頭,兩人又一次目光相對。趙公公認真地盯著她看了一會,才又緩緩地回過頭去,無事人一般,慢悠悠地遠去了。
梨容莫名其妙,卻又有一種別樣的感覺,狐疑,卻說不上來。不知為什麼,剛才那個趙公公的表情,總是在梨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即便他掩飾得那樣好,變得那樣快,她的心里,還是疑慮重重。
他為何用那樣的眼光看我?他緣何走過之後又要回頭?
趙公公一路走來,神不守舍,猛地一下撞到一個人身上。
他定楮一看,慌忙跪下︰「六皇子殿下。」
「公公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朗昆並沒有責怪他。
「沒,沒什麼。」趙公公掩飾道。
朗昆也沒說什麼,就徑直往前去了。
趙公公呆立片刻,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連忙追上去︰「殿下,您這是要去哪里?皇上叫奴才來請您呢,瞧我這記性!」
朗昆點點頭,問道︰「父皇在正陽殿麼?」
這一下,趙公公又忘了回答,只直著眼楮,仿佛沉浸在什麼心事里。
「趙公公!」朗昆大聲地叫道。
趙公公嚇了一跳,才又回過神來︰「啊?」
「父皇在正陽殿麼?」朗昆重復問一句。
「是的,是的……」趙公公忙不迭地點頭,又忙不迭地搖頭︰「不,不,在御書房,在御書房……」
朗昆默默地看了趙公公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走了。
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一看,趙公公還在原地站著,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叨叨些什麼。
朗昆往回走,走回了趙公公的身邊,趙公公還渾然不覺,只是細細地念叨著︰「謝端定大人家的小姐,謝端定大人家的小姐,怎麼那麼像呢?真是……」
朗昆一驚,謝端定大人家的小姐?!梨容?!
「趙公公!」朗昆低聲喊道。
趙公公一愣,慌忙應到︰「奴才在,該死!該死!」
「你有些不對頭啊——」朗昆沉聲問︰「你剛才,一個人在嘀咕些什麼呢?」
趙公公抬頭看了看朗昆,欲言又止,面有難色。
「恩——」朗昆威嚴地低哼了一聲,既然是有關梨容的,我就一定要知道。
趙公公躊躇了一番,他是皇上的貼身的親信,自然知道皇上心中的所想,對皇上最喜歡的這個兒子,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左右看看,確信再沒有別人,便湊到朗昆面前,小聲而神秘地說︰「剛才在來的路上,我看見皇**里的好兒帶了一位小姐過來,說是去為皇後娘娘彈琴的,一問,才知是謝端定大人家的小姐……」
皇後召梨容去彈琴?!朗昆馬上意識到,皇後找梨容,絕不是為了听她彈琴那麼簡單!
朗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對趙公公,他卻淡淡地說︰「皇後召謝小姐去彈琴,那不是挺正常的嗎?你怎麼要弄得這樣懸兮兮的?大驚小怪。」
「哎呀,殿下有所不知。」趙公公更加神秘地說︰「您可知道,那謝家小姐,奴才剛一見她,真是從未有過的震驚啊……」
朗昆忍不住呵呵一笑,逗趣道︰「是她長得太漂亮,還是太嚇人?」
「漂亮,漂亮!」趙公公說︰「漂亮固然是讓人震驚,不過,更讓奴才震驚的,是她,實在是長得太像,太像……」
趙公公咬文嚼字地一頓一頓,說著,手指點點,卻忽然象想起了什麼,愣是說不下去了。
「像誰?」朗昆精矍的眼光刺過來。趙公公一下就象矮了半截,他低垂下頭,用蚊子般細細地說︰「像,您的生母。」
朗昆驀地呆住!
「你,確信沒有看錯?」良久,朗昆才問。
「絕對不會看錯,殿下,奴才十歲進宮,二十多年了,就一直跟在皇上身邊,對您生母的了解一點都不比皇上少,那謝小姐,真的是太像了,不論是容貌,還是身形,不論是氣質,還是韻味,還有那看人時候的眼神,回頭的側影,都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天啊,像極了,像極了,只是,那謝小姐,略微顯得冷傲清高了點,而您母親,相對溫婉和憂郁一些啊……」
母親的模樣,漸漸地清晰,他在夢里尋找了那麼多年,一朝印證,原來就是梨容這樣的模樣。在趙公公的敘述里,朗昆漸漸濕潤了眼眶,他將眼光,越過皇城,投向湛藍的天際——
娘!是你把梨容送到我身邊來的嗎?
娘,是你刻意安排的麼,讓梨容來代替你,陪伴我,安撫我這顆孤寂的心——
梨容在宮女的引領下進了集粹宮,被引到一軟塌跟前。
好兒跪下,梨容也趕緊跪下︰「民女謝梨容,見過皇後千歲,千千歲。」
皇後斜眼望了一眼幔帳後,阿雲和朗澤正探頭出來看,她真切地看到,兒子的臉上,寫滿了柔情密意,那眼里,除了這個地上跪著的謝小姐,已經別無他物了。
皇後「恩」了一聲,既是清清嗓子,也是提醒帳後的朗澤。阿雲听見皇後潤嗓,趕緊地,一拉朗澤,隱身到帳後。
皇後坐正了身子,注視著面前這個淡綠襟裙的女子,除了聲音好听一點,她好象也沒什麼特別啊,頭發倒是梳得一絲不苟,可惜,只孤零零地插了一根簪子,顯得寒磣了些。衣裳嘛,不新不舊,來見我皇後,難道就沒有更客氣的裝扮了麼?都說謝大人清廉,女兒竟連件象樣的裙子都沒有,真是窩囊。
皇後默然地搖搖頭,心想,這謝小姐,想必也是因為屈就貫了,一心指望攀上澤兒,改變自己的命運,盡享榮華富貴罷。既虛偽,又功利,她怎麼會以為,抓牢了澤兒,我就得乖乖就範呢?太小瞧我皇後了!
一絲冷笑,悄然劃過皇後的嘴角,她沉聲道︰「抬起頭來——」
我要看看,你是用什麼樣的狐媚本事,迷倒我澤兒的?!
梨容緩緩地抬起頭來——
皇後靜靜地注視著她——
一張純淨白皙的面龐,一雙深亮的眼楮,平靜地望過來——
皇後一震,禁不住渾身顫抖!
幔帳後,阿雲瞪圓了雙眼,不由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呼之欲出的尖叫!
朗澤不知發生了何事,他莫名地望望母親,又其妙地看看雲姨。他實在搞不懂,到底是那里出了狀況,竟讓她們出現這樣一副震驚而不知所措的神情。但他的心,卻由此跌落,他隱隱地感覺到,這次,母親,是不會再站在他這邊了,而原因,竟然是因為梨容的容貌。
皇後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蘇坤雪,你回來了,我日夜擔心,你還是回來了!
從前你是來搶奪我的丈夫,現在,你又回來搶奪我的兒子!
你這個該死的、陰魂不散的女人!我恨你!我恨你!
帳後阿雲面如死灰。
雪兒,你為什麼要回來?
你既然走了,還回來干什麼?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麼是你放不下的東西?
雪兒,你不該回來,真的不該——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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