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見她臉色煞白,竟是如此沒有見過世面的模樣,于是嘴角一撇,不屑地想,一個黃毛丫頭,幾番見過這等陣勢?!想她這會嚇得魂飛魄散,等她醒過神來,還不撒開腳丫子跑得飛快,于是也懶得再去理她,正正了身體,繼續站哨。
佩蘭傻傻地站著,好一會兒,才暈乎乎地抬起腳步,正要轉身,忽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再一次緊緊地攥緊了拳頭,手章中的東西仿佛抗議她的用力,以反作用的力量注入硬硬的稜角,硌得她骨頭生疼。
她長吁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堅定地朝禁衛走了過去。
「站住!」隨著禁衛一聲大吼,她看見了他黑黑的脖子上暴起的青筋,但她,沒有膽怯,為了小姐,她豁出去了!
「噌!」禁衛拔出了刀。
佩蘭煞白的臉,停住了腳步,右手舉起,緩緩展開,汗津津、紅彤彤的手心里,一枚白玉的方章,在微微地顫抖——
一同顫抖的,還有她的聲音︰「我要見六皇子,帶我去見六皇子……」
尚德宮,朗昆正端坐在書案前,手中拿的是一本奏折,頭腦里想的卻是另一件跟奏折毫無關聯的事情。
今天上午,在去歸真寺之前,他已經知道了所有的內幕。他的暗探付敏出自密探世家,是皇庭御用密探,由付敏帶來的消息絕對可靠,並且往往涉及最深機密,這一次也不外乎如此。
真相,只是不幸地印證了他的猜想,是他最不願去想,也最不希望發生的,可是,他想逃避也不可能了,皇後攛掇皇上欽點梨容去歸真寺,為的,就是要把梨容送到蒙古去和親。
他太了解皇後了,依皇後善妒記恨的性情,梨容長得象自己的母親,就已經是不可饒恕的錯誤了,何況,朗澤還要為了她去跟劉家退親,皇後怎麼會不想把梨容碎尸萬段?!和親,算是便宜梨容了。
送走了付敏,他也趕往歸真寺,一路魂不守舍。從小到大,他經歷的事情也不算少了,可是,從來沒有害怕過,多難多復雜的事情,他都不會畏懼,都能找到妥善的辦法,處理好,但惟獨這一次,他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事情的結果將如何發展,他心中沒有底,弄不好,他失去的,將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愛情,一不小心,他就會保不住自己一生中最愛的人——梨容。他緊張,是因為他在乎;他害怕,是因為他太在乎。
皇後的用心是如此險惡,行事又是如此急迫,完全是因為朗澤的關系,如果朗澤不以退親相逼,皇後現時是沒有閑心對付梨容的。可是朗澤為了跟自己的盟約,斷然不會無所作為。
想到這里,朗昆暗暗地吸了一口涼氣,吊而郎當的朗澤,真正地行動起來,是如此地不容小覷啊。皇後是多厲害的一個人,朗澤竟然可以施以她壓力,讓皇後用如此激進的手段來抗爭,可見,朗澤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不管他是對梨容動了真情,還是基于要戰勝自己的心態,由這件事情看來,也足以讓自己警醒,在眾多皇子中,有資本跟自己競爭的,只有他,有能力跟自己競爭的,也只有他,而優勢顯然超過于自己的,還是只有他!
從前,朗昆看朗澤,也只不過認為他是皇後的嫡子,雖有身份,卻玩物喪志,不知自重,對自己沒有很大的威脅。如果朗澤一直這樣晃蕩下去,皇後再有一百個心,父皇也不會將朗澤立為太子的。問題是,在要娶梨容的這件事上,朗澤是如此地認真,而且,他一旦認起真來,是如此地令人刮目。
朗昆不由得冷笑一聲。
娶梨容,只是個開始,接下來,朗澤要做的,就是當太子。
朗昆當然可以猜得到,如果不是以當太子相脅迫,是撼動不了皇後的。他定然是要挾皇後,只要讓他如願娶梨容做正妃,他才會如皇後的願去爭太子。而皇後的如意算盤,就是既要讓朗澤自己努力當上太子,也要娶她的佷女媛貞以便將來劉家榮華永續的美夢。偏偏兩者之間是矛盾的,而解決矛盾的唯一辦法,就是解決掉梨容。
梨容——
這兩個字在朗昆心里蕩起苦澀而甜蜜的漣漪。
他又想起梨容蒼白的臉,這次去歸真寺,他怎麼看,都覺得她有心事,從進寺開始,就一直是病歪歪的,臨到出寺的時候,還暈倒了一次。
他很擔心她,前幾天她執意要淋雨,他為自己答應了,事後自責了很久。
我不該縱容她的任性,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他突一下,臉色陰沉下來,朝朝暮暮?和親之後,哪里還會有什麼朝朝暮暮?!
朗昆煩悶地將奏折一甩,閉上眼楮,仰靠在椅背上,眼前又浮現出梨容來——
她坐在床邊,小聲地啜泣著,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傷心之中,對他的到來毫無察覺。
他靜靜地站著,默然地注視著她很久。只是短暫的相距,然後又是漫長的別離,他知道,她的傷心,全是因為他。他想安慰她,小別之後,他們,還有很長的未來可以相守,可是,和親兩個字,橫旦在中間,要他這樣撒謊去騙她,他難以啟齒。
而要他告訴她真相,那他也斷然做不到。這樣的小別,她都如此傷心欲絕,真要听到去和親的噩耗,她還不一頭昏倒?!她柔弱得如同一朵梨花,實在承受不起那麼多殘酷的東西。
他望著她哭,就感到心里在流血,心痛如同刀剮。
我不能告訴她,不能讓她知道真相,我一定要想辦法,要改變這一切——
他緩緩地從袖籠里抽出絲帕,走近她。
她頭也沒抬,扯過帕子,堵著鼻子說︰「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他輕輕地笑了︰「不是佩蘭呢。」
他抱緊她,寬慰她︰「什麼都不要擔心,有我在呢。」
他的話里,的確還有別的意味。
他不想,梨容想得太多,該是男人操心的事情,就不該她去想。
他看見,她美麗的眼楮,帶著水意,望過來。
他,停住了話頭,悠然一笑︰「把一切交給我就好了,什麼都不要再去想。」
是的,把一切都交給我,不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你,都必須把這件事情解決。
「殿下,有一個民女,拿著您的印章求見。」公公的話打斷了朗昆紛繁的思緒。
印章?!他一驚,驀地張開眼,猛地站起身。
公公手中托著的,就是他給梨容的那枚印章!
「快請!」他眼望著公公跑了出去,卻開始忐忑起來,出什麼事了,梨容會拿了印章來找我?!
他坐在正殿,遠遠地看著一個淡藍的身影緊隨著公公走過來。不是梨容,他的心終于放下了一點,可是,佩蘭為何帶了印章來,他沒辦法安心。
佩蘭跪下了,他一揮手,先讓公公退下,然後,轉向佩蘭︰「起來說話吧。」
佩蘭沒有動,說︰「殿下不答應,奴婢不起來。」
他忽然有些好笑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你要我怎麼答應啊?」
佩蘭沉默了片刻,說︰「我來找你,小姐不知道。」
哦,朗昆低聲道︰「梨容還好麼?」
「不好。」佩蘭直接而簡練地回答。
朗昆吃了一驚,追問道︰「病了?」
佩蘭再次沉默了一會,然後硬邦邦地說︰「如果你不救她,她就會死了。」
朗昆驚訝地望過去,卻看見佩蘭說著話,兩行清淚淌了下來。
他默默地坐下,听著佩蘭往下說︰「殿下,只有您能救小姐了,您知道麼,小姐就要被派去和親了!」
乍一下,朗昆猛吃一驚!
這麼絕密的消息,佩蘭是如何知道的?
佩蘭看見朗昆臉色一變,以為他也被這個壞消息嚇住了,于是趕緊道︰「還沒公布呢,殿下要是有心,就該早些去跟皇上說,只要殿下娶了小姐,那和親的事就不用擔心了啊。」
朗昆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殿下,您是真心喜歡我們家小姐麼?」佩蘭問得直白。
朗昆依舊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卻問︰「這麼機密的事,你甚至覺得連我都不可能知道,那麼,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佩蘭低聲道︰「小姐告訴我的。」
梨容?!
朗昆更奇怪了︰「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佩蘭支吾了一陣,說︰「是老爺告訴小姐的。」
朗昆再次吃了一驚,謝端定大人知道?!謝大人又是從何得知的?他想起早兩日,退朝時,他還踫見了謝大人,謝大人一副平常的樣子,根本看不出絲毫情緒,哪里象個獨女即將遠嫁和親的父親,又有誰知道謝大人心中深埋的苦楚啊。
朗昆喉頭一陣發緊,默然良久,徐徐道︰「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去寺里的前一天,」佩蘭仰起頭,滿含著希望問道︰「殿下,您能救救小姐麼?」
他們竟然比我還先知道,朗昆幽幽地長嘆一聲,問︰「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佩蘭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是小姐不讓,小姐說,就算您將來有一天知道了,也要我保證,絕不是我說出來的。」
「那你違約了呢。」朗昆深深地望了佩蘭一眼。
佩蘭決然地抬起頭,望著朗昆,堅定地說︰「只要你能救了小姐,我自會回去跟小姐坦白,甘願受罰。」
「佩蘭,」朗昆感嘆道︰「夫人把小姐交給你,終是選對人了。」他說︰「你既然是出來買東西的,那就不能耽誤太久,如何來的,就如何回去吧。」
佩蘭會意,答︰「知道了,殿下。」
朗昆以為她會退去,卻不料佩蘭還站在那里,並沒有走的意思,他懂她的意思,無奈地搖搖頭,說︰「這件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佩蘭轉身,又回頭,貿然道︰「您為什麼不問問我,小姐不讓我說的原因呢?」
他的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輕輕地說︰「我知道。」
佩蘭眨眨眼,她不明白,朗昆怎麼會知道,而且還這麼肯定,但他既然說知道原因,她就不好再問了。她掉頭走,幾步之後,又回頭,再說一句︰「小姐,很喜歡你呢,她對你,是真心的。」
他再一次微笑,回答道︰「我知道。」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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