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著稚娟離開,梨容就象被一下子抽走了脊骨,軟軟地就滑到了床沿邊,隨著一聲幽幽的嘆息,眼淚,又靜靜地滑了下來。
正抹著淚,忽然眼前就伸過來一塊絲帕。
梨容頭也沒抬,扯過帕子,堵著鼻子說︰「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不是佩蘭呢。」身側傳來的是朗昆的聲音。
梨容一驚,慌忙別過身,將帕子往臉上一抹,須臾之間便換上了平常的腔調︰「你怎麼來了?不去安排起行的事麼?」
「都安排好了。」朗昆默默地挨著她坐下,雙臂從後面伸過來,環抱住她,低聲問︰「為什麼要哭——」
梨容沒有回答,低頭用手指絞緊絲帕。
他輕輕地,將絲帕從她手中緩緩地抽出來,然後默默地握緊了她的雙手,慢慢地將她攬進懷中,柔聲道︰「哭多了對身體不好,以後都不許這麼哭了。」
她聞言,輕輕地抽了抽鼻子。
「什麼都不要擔心,」他寬慰她︰「有我在呢。」
他的話里,似乎還有別的意味,她卻沒有時間多想。此刻,她還可以在他的臂腕里享受片刻的寧靜和安心,這已經是上天的恩賜,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奢望了。除了好好地珍惜和享受,她什麼也不願意再去多想。
因為只要他在身邊,她就安心了,何況,她相信他的能力,有他在,她的確什麼都不要擔心。可是,她還是,不能把自己的難過說出來,也不敢告訴他即將降臨的殘酷的結局,她不願意去想,但和親兩個字還是象千斤重的石頭,時刻壓在她的心頭,直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她默默地閉上眼楮,憂傷,而陶醉。
「不要胡思亂想了,」听見他的聲音,不用睜開眼,她的腦海里,馬上便浮現出他微笑的樣子來。遍天下,只有他,會這樣望著她微笑,會這樣讓她心動,她將他的模樣在心上,雕刻了一遍又一遍,我永遠也不要將你忘記——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他愛憐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耳邊,她的面上,感覺到一片溫熱,是他將臉貼了過來︰「該是男人操心的事情,就不該你去想。」
她睜開眼,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的話里,隱含的意思已經擦到邊了,說得這樣明白,似乎,在暗示她什麼。
她美麗的眼楮,望著他,等著他,繼續。
可他,卻停住了話頭,悠然一笑,輕巧地刮了一下她的鼻頭,說︰「把一切交給我就好了,什麼都不要再去想。」
她莞爾一笑,面上泛起一絲紅暈。心里,卻依舊有些酸楚,憑空還增添了許多疑惑,並未釋懷。
他輕輕地吻過去,再不開腔了。
很快就到了公主起駕回宮的時間了。
梨容和歸真寺眾僧站在操場里,送稚娟上車。
稚娟跟梨容依依惜別,兩個人都似乎有一肚子話,卻又都只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走了,」稚娟拉起梨容的手,憋了半天,才說︰「常來看我啊。」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梨容不是說,蒙古人已經來了,就在宮里,等著帶和親的人回去,這麼一來,她跟梨容,還有幾面可以見呢?
她扭頭去看六哥,朗昆立在大黑馬旁邊,望著別處,臉色平靜得讓她生氣。她不甘心地望望梨容,無奈地長嘆一聲。
梨容微笑著搖搖頭,似乎是在告訴她,沒什麼,不要擔心。可是,敏感的稚娟還是從梨容如水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濃重的哀傷。她心頭沉甸甸的,象堵著一塊石頭,半晌無言,還是悶悶地調頭上了馬車。
「起駕回宮——」隨著公公一聲唱諾,大隊人馬徐徐啟動。
大黑馬提蹄,得得幾下,自是要走得急,可是嘴里的嚼子被朗昆勒得死死的,只得原地踏步,不由煩躁得猛甩幾下頭。朗昆坐在馬上,欲走還留,望著梨容,忽然扭頭吩咐侍衛道︰「我們走後,你們務必將謝小姐護送回家。」
「是。」侍衛回答。
朗昆這才松了嚼子,大黑馬一躍上前,緊跟上稚娟的馬車。只在轉頭的一刻,象梨容投來深深的一瞥。
梨容默默地望著他們遠去,直到大隊人馬消失在山道盡頭,她終于忍不住淚下,幽聲道︰「都走了,一切終于都要結束了——」
是的,蒙古人來了,不會呆很久,我是要走了。
她怔怔地回頭,望一眼歸真寺的大殿,佛祖啊,這真是我的宿命?我真的就該是這樣的宿命麼?她是多麼的不甘心,又有多麼的無可奈何啊——
「小姐。」
她回頭一看,是佩蘭低聲叫著,還用手指了指身後的侍衛。她馬上就明白了佩蘭的意思,侍衛們還等著護送她回家,才能回去交差,可是,她此刻,是多麼想還在歸真寺里靜靜地留一會兒啊。
猶豫了片刻,梨容還是艱難地抬步,跨上了馬車。她默默地倚在車內,疲憊地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什麼也不要去想,盡快入睡,可越是這樣,越是止不住地要想起朗昆,直想地滿腦滿心,都是他的面龐,直想得心頭發緊,喉頭發酸。
佩蘭望著她閉上了眼楮,眉頭卻越皺越緊,忍不住擔心地叫一聲︰「小姐。」
「我沒事。」梨容悶悶地應了一聲,並沒有睜開眼。
「六皇子殿下,」佩蘭小心翼翼地說著,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梨容,預備是發現小姐有一絲的不悅,就趕緊打住話頭。
梨容沒有任何反應,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似乎並沒有听見佩蘭的話。
「六皇子殿下,」佩蘭又說一遍,用更細微的聲音問︰「那里,你說了麼?有希望麼?」她堅信,小姐是听到了的,不管小姐如何逃避,她都要逼著小姐來面對。
梨容還是保持著沉默,仍然沒有睜開眼楮,過了片刻,她緩緩地開口了︰「佩蘭,我走了之後,夫人那里,就由你替我盡孝了。世間若真有輪回,人若真有來世,下輩子,我當牛做馬伺候你。」
佩蘭猛一下咬住了下唇,因為用力過猛,下唇都滲出些血絲來。
梨容說這番話的時候,一直到說完,都沒有睜開眼,更沒有看佩蘭一下。在靜默地空氣中,她听見了些些細微的聲音,她知道,那是佩蘭的眼淚,從眼底滑下,滴落在衣襟上。
回了謝府,侍衛也告辭了,謝夫人本想拉著梨容問長問短,卻看見她一臉倦容,便招呼著要梨容先回房去休息了。才把事情都張羅妥當,一回身,卻看見佩蘭在前廳門外探出個頭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知識怎麼了?到底是要進來,還是要出去?」謝夫人有些奇怪,隱隱地覺得佩蘭臉色有些不自然。
「我,我,」佩蘭支吾著說︰「夫人,我想出去一會兒。」
謝夫人狐疑地望過來。
佩蘭紅了臉,解釋道︰「我想,我想去買點自己用的東西……」
哦,謝夫人笑道︰「我當是什麼呢,去吧,早些回來。」
佩蘭一听,如釋重負,忙扭身,急急地走了。
謝夫人望著她的背影,微笑著搖搖頭,這孩子,就是老實,多大的事啊,搞得緊張兮兮的干什麼?!
佩蘭捏緊了拳頭,匆匆忙忙地出了謝府,一路緊趕慢趕,帶著小跑,出了長巷,一頭便扎進熙熙嚷嚷的人群中,須臾便沒了身影。
梨容回了房里,只覺得說不出的疲憊,和衣一倒,就靠在被褥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好象看見有人在替自己蓋東西,于是張口就叫︰「佩蘭——」
「是我呢,小姐。」笑嘻嘻地湊過來,好象不是佩蘭。
梨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定楮一看,原來是白顏。
「佩蘭呢?」她納悶地問。
「出去了。」白顏說。
「出去了?」梨容更加奇怪了︰「出去干什麼了?」
「買東西去了。」白顏嘟嚷一句︰「才回來凳子還沒坐熱,只在屋里串了一圈,就又急烘烘地出去了,野貓子一樣,平日里還教訓我呢——」
「在屋里串了一圈?」梨容奇怪地重復了一句。
「可不是,」白顏手一環,指向梳妝台,說︰「就在那里晃蕩了一下,然後就沒影了。」
梨容的眼光隨著白顏的手指,停留在梳妝台上,忽然,她一驚而起,疾步上前,打開了梳妝台上的小抽屜,急速地拿出一個暗紅色的小匣子打開,果然,那里面,除了紅紅的底絨,空空如也!
那里面,本該放著一樣東西,一樣對她來說至關重要的東西——一枚白玉的方章,那是朗昆交給她的,以備急時所需。
佩蘭拿走了它!
梨容的心,登時往下一沉!
佩蘭,不是去買什麼東西,她的目的,只有一個。而此時的梨容,已經來不及阻攔了。
「佩蘭!」梨容痛心地揪住了胸口,你為什麼要這樣一意孤行啊——
佩蘭氣喘吁吁地停住了腳步,面前,是延綿沒有盡頭的暗紅色的宮牆,是黃銅的大門,是面色警肅的禁衛。她哪里見過這樣的氣勢,只覺得一股威嚴之氣壓過來,頓時感到心虛氣短,不由得倒退幾步,身子也開始瑟縮起來。
「十丈之內,不得踏步!」禁衛忽地一抽手中的大刀,白花花的刀片露出半截,晃得佩蘭慌忙用手去遮,片刻之後,禁衛將刀柄用力一送,只听「噌」的一聲,刀已入鞘,只听那粗著喉嚨的聲音恐嚇道︰「退回去!」
佩蘭嚇得一噤,半天沒回過神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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