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希望,梨容不要繼續誤會。他用眼楮告訴梨容,他的心里只有她,沒有別人。
可是,目光只是短短的一交匯,梨容便避開了。
她輕輕地別過頭去,將眼光望向樹梢,竭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傷在朗昆的手臂,卻是咬在她的心頭。而媛貞那樣情不自禁的舉動,又更加重了她的心痛。她知道,媛貞愛上他了,愛上了她的愛人,正如她一直希望的那樣。可是,眼睜睜地看著媛貞去愛朗昆,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她心里,是多麼的難過和嫉妒啊。
為什麼我不可以這樣愛他?為什麼沒有人祝福和成全我們的愛情?
我是多麼,多麼地愛他啊,為什麼我要放棄,一定要放棄?!
我可不可以不放棄——
終于,她背過身子,走開了去。
朗昆一直默默地望著她,目光追隨她而去,臉上,始終是沉郁的心事。
梨容,我該怎麼跟你解釋?
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再相信我了——
我真的,真的是無辜的啊——
入夜,帳篷里,梨容掀開被子,正要睡覺。
忽然,她停止了動作。
被子掀開,視野之中,出現的是玉梨簪!
她捻起來,細細地看,沒錯,是自己的簪子。
不是被朗昆撿了去麼?
她想起朗昆被蛇咬中的一幕,不由得渾身一噤。
簪子怎麼回來了?
她馬上,側頭望了望旁邊的稚娟,稚娟平躺著,頭靠向媛貞那邊,睡容平靜,呼吸均勻。
她幾乎可以斷定,簪子是稚娟放回來的,稚娟也是受朗昆之托。
她俯身下去,靠近了些,想看看稚娟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細細端詳了好長時間,稚娟依舊一副酣睡的模樣。梨容這才安心下來,把簪子放在手中緩緩地摩挲著。
她們都睡了,她再也不用強撐,再也不用偽裝了。在昏黃的燈光下,用這樣溫柔的心情想他,或許將成為她一生中的習慣。只有在這個時候,她可以肆無忌憚,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完完全全地屬于她。
他有傷在身,她不能照顧,不能慰問,更不能表現出擔憂。她必須沉默,讓他傷心,然後絕望,之後放棄。
想到將來,梨容靜靜地落下淚來,就讓這簪子代替他,來伴我一生吧。
「呼——」
是山風,吹動了帳篷,也,驚動了梨容。
她從心事中醒過來,飛速擦去臉上的淚花,緊張地望了望稚娟,確信一切無恙後,才低頭想了想,默默地啟開自己的箱子,用緞子把簪子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好,放進去,然後,輕輕地吹熄了燈。
燈滅了——
梨容在身側輕輕地躺下,稚娟緩緩地睜開了眼,眼楮亮晶晶地,閃了閃。
第二天一大早,開拔前。
朗昆借機湊近稚娟,低聲問︰「收下了嗎?」
稚娟搖搖頭,說︰「我會再勸她。」
朗昆的臉色頃刻間變得失落。
這一行人各懷心事,在山里行進了六、七天,終于快出山了。
「明天中午時分我們就可以出山了,北漠節度使會在山腳下迎接我們。」朗昆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柴,一邊宣布這個好消息,一邊環顧了大家一眼。
「唉——」稚娟當時正起身走向帳篷,听見朗昆的話,先就嘆了一口氣。這對于她來說,可算不上什麼好消息,因為出了山,就是台州,再過了台州,就是大漠了——
「蒙古不是你想的那麼糟。」呼延吉措輕聲道。
哼!稚娟鼻子里哼一聲,進了帳篷。
「你就那麼不願意去蒙古?」呼延吉措一鞠身,跟了進去。
稚娟悶悶地坐下,負氣道︰「那你就願意留在中原?!」
呼延吉措呵呵地笑一聲,在稚娟對面坐下,低聲問︰「你父皇為什麼要派你和親呢?」
提到父皇,稚娟忽然傷感起來,她默然道︰「父皇說,我是他最優秀的女兒。」
他愣了一下,本以為,稚娟是中原皇帝最不喜歡的女兒。
「你不相信是嗎?」稚娟抬起頭來,尖刻地說︰「你以為,我是宮里最被人嫌棄的公主?」
「不是——」他拖長了聲音否定。
「你就是這麼想的。」稚娟生氣了︰「你們蒙古人肯定都會這麼想。」
他不再否定,笑了笑而已。
「父皇說,將他最鐘愛的女兒派往蒙古,是要讓你們感到中原與蒙古交好,創建友好鄰邦的善意和決心,希望兩國能永久和睦。」稚娟站起身,正色道︰「我隨行帶了農牧耕種、醫藥建築之書和技人,這些都是父皇指派六哥親自挑選的。」
呼延吉措有些驚訝,中原皇帝這麼做是想干什麼?
稚娟看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問,說︰「你不是說你們不能自給自足麼?只有讓你們富庶文明起來了,才能不再動輒到中原掠人奪物。」
「這是你父皇的意思?」他驚嘆一聲,中原的皇帝,氣度真是非凡。
「對,是父皇的意思,也是六哥的主張。」稚娟回答。
朗昆?!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卓越遠見,呼延吉措不禁對朗昆肅然起敬。
「我的使命,就是要幫助你們遠離瞢昧。」稚娟淡淡地說。她還有一個重要的使命,六年和平,這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來的,也是無論如何必須做到的,父皇已經為此付出了一個女兒的代價,她也預備著,付出生命。
呼延吉措听完稚娟這番話,良久無語,忽然,他站起身,將右手放在胸前,低下頭,向稚娟行了一個蒙古禮。
稚娟靜靜地望著他。
「現在我相信了,」他鄭重地說︰「你是中原最優秀的公主。」
她開心地裂開嘴,嘻嘻一笑,又恢復了往常調皮的神態。
他也笑笑,說︰「如果你一直堅持這麼做了,遲早都會讓所有的蒙古人明白,你是最優秀的公主。」
「我有信心,」她羞澀道︰「不過,也要有身份才能完成這些事情啊。」
「大妃年事已高,不太管事,」他想了想,回答道︰「你是公主,就是做汗王妃,也應該比一般人地位高,那麼,要推行這些,還是沒問題的。」
「汗王妃……」她喃喃自語,深情迷茫而失落。
「大妃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呼延吉措以為她是惆悵自己為何不能成為大妃,于是解釋道︰「這是大部落的聯盟決定的,如果更換大妃,勢必引起部落間的動蕩。」
他有些難過地提醒她,不要太樂觀︰「大妃年事已高,如果她先……以你異族人的身份,也難以得到冊封。」
稚娟搖搖頭,他徹底地誤會了她的意思︰「我只是戰敗國送去和親的公主,比起你們的部落聯盟,當然是不重要的,大妃的位置,我是不會去奢望的。」
他充滿同情地望著她。
她長吁一口氣,幽聲道︰「我要是,可以不用嫁給汗王就好了……」話說到這里,她輕輕地瞟了他一眼,然後,飛速地收回了眼光,臉,微微有些發紅。
他看著她,默默地低下了頭。是啊,父汗已經快七十歲了,而她,只有十六歲——
「將來會是誰,繼承汗王之位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沉重下去。汗王已經那麼老了,而她還這麼年輕,照蒙古的風俗,將來總有一天,她會被新汗王繼承。
憑心而論,她當然不想嫁給一個老頭,可是,她是公主,沒有選擇。老汗王也好,新汗王也好,對于她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反正都是對未來的忐忑,將來會怎麼樣,只有天知道。
由于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她已經不能再去奢望愛情,可是,心里總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心,即便必須要嫁個蒙古人,也好歹是個能讓自己產生好感的人吧,不然,這樣漫長的一生,要如何來捱呀?
稚娟默默地望了呼延吉措一眼,他倒還算是個順眼的,要是嫁他,那還勉強。可是,他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大妃的嫡子,如他自己所說,甚至也不是汗王屬意傳位的兒子,那與自己相守一生的可能性,是多麼的微乎其微啊——
她再望他一眼,復又嘆口氣。
唉,你看他,一副焉焉的樣子,不是長子、不是大妃的嫡子、不是汗王屬意傳位的兒子,那又怎麼樣?!為什麼不能去爭取呢?!
她忽地想起昨天在山里吵嘴的時候,他那樣用力地制住自己,發了狠要自己求饒的時候,那霸氣,難道只用在欺負自己的上面,現今都到哪里去了?!
想到這里,稚娟不禁有些忿忿然,她猛地伸出腳,狠狠地踢了呼延吉措一下,咬牙道︰「窩囊廢!」
他抬起頭,慍怒的眼神。
她毫不示弱地望著他,等著他發火。
但他的眼神卻漸漸溫和,末了,竟用一種格外溫柔的語氣問道︰「又怎麼了——」
稚娟登時氣不打一處來,她跳起來,尖利地叫道︰「出去!你給我出去!」
他悶悶地望她一眼,不知她為何突然就發了脾氣,低頭想想,似乎找到了原因,只當她是因為遠離家鄉心情煩躁,于是覺得讓她一個人靜靜也許會好些,當下也就不多話,轉身就出了帳篷。
看著他出去,稚娟忽一下瀉了氣,軟軟地坐下來。
我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沒出息!」她又氣又恨,低低地吼道︰「窩囊廢!」
頃刻間,淚水就不爭氣地涌出了眼眶。
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樣子。
呼延吉措,你為什麼就不能強悍一點,做個有擔待的男人?!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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