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澤勉強地笑笑,不說話。
看他的表情,阿雲旋即明白,想了想,低聲道︰「殿下其實不用再擔心了。」
朗澤聞言,抬起頭來,眼楮飛速掃過阿雲的臉,幽幽淺笑道︰「還是雲姨懂我。」
阿雲淡淡一笑︰「心病,還要心藥醫啊。」
朗澤嘻嘻一笑,又是一副沒有正形的樣子。
「既然沒事了,那就早些休息吧,」阿雲起身︰「我也該回去了。」
「雲姨——」朗澤喚停她腳步。
「還有事麼?」阿雲轉過身。
朗澤緩緩地走過來,在阿雲面前站定,輕聲問︰「雲姨,你為什麼幫我?」
阿雲輕輕地笑了︰「因為你是澤兒,小姐的孩子啊。」
朗澤搖搖頭,似是不信,他悠然一笑,低聲道︰「你一定愛過某個人,一定知道深愛的滋味。」
阿雲掩嘴一笑︰「你說是就是了?」
「你可憐我,」朗澤臉上的笑容慢慢散去︰「也可憐梨容。」
阿雲的笑容漸漸凝住,眼中,傷感一閃而過。
「你可憐梨容,是因為雪兒,」朗澤默然道︰「她長得太象雪兒了。」
阿雲終于不再逃避︰「也許,是你說的原因吧。」
「你想成全我們,是因為,」朗澤微笑,幽聲道︰「你知道,愛,卻不能得償所願的滋味。」
聞言,阿雲淒然一笑,回答︰「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她緩緩地轉過身,不想讓眼淚,在朗澤的面前涌出眼底。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朗澤見她要走,知道她是想回避,逃離這個話題。他忽然提高了音調。沖著阿雲的背影,帶著微笑,真誠地說︰「你愛的,是小舅舅吧——」
阿雲的身子晃了晃。有些難以自持,她急速幾步,匆匆跨出了宮門。
她走得又快又急,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遠遠地逃離。離開了絳紫宮老遠,阿雲才徐徐地停下腳步,身子發軟,靜靜地靠在紅色的宮牆上。她覷起眼,盯著宮燈泛出的熒光,照在她身上。白慘慘的如有魅影隨行。
皇宮的夜,寂靜冷清,風從長長的甬道貫穿過來,掀起阿雲的群擺,拂過她不再年輕的臉龐。
她從來。都是鏡荻跟雪兒悲歡離合的看客,為他們的相聚而歡喜,為他們的分離而哭泣。誰也不知道,她的心思。
跟鏡荻同年的她,只是一個買來的丫環,老實少言,不是特別出色。卻也是讓老爺和夫人信任的那一類下人。十四歲的她,開始默默地喜歡鏡荻,盡管她知道,雪兒才是鏡荻指定的妻子,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卑賤的出身。使她從來都不敢有過高的奢望,因為她知道,就算沒有美麗溫柔的雪兒,鏡荻的妻子也輪不上她。
所以,只要能留在劉府。留在荻少爺的身旁,懷著深深的情愫,就這樣終老,她就知足了。
可是,就這樣一個微小的願望,都落了空。作為小姐的貼身丫環,她只能作為陪嫁,入了王府,繼而入了宮。
她始終是雪兒跟荻少爺一世情緣的見證。她親眼見到他們的相愛,感嘆他們的般配;也親眼見到四皇子橫刀奪愛,唏噓于他們被拆散;她經歷了雪兒的傷痛和絕望,看透了死亡和解月兌,也明白了什麼叫做刻骨銘心的愛和痛徹心扉的恨。
她的愛,遠不及雪兒的那麼執著和勇敢。因此,她在為鏡荻心碎的同時,也為雪兒難過,她同情雪兒,更欽佩雪兒。
這也是她在看到梨容之後,那震驚之後難以抑制的憐惜。
雪兒你為什麼要回來,人世間的苦楚你還沒有受夠?!
她不止一次地,把梨容當成雪兒,她不止一次地,希望梨容回到劉家,因為,潛意識中,她總是固執地認為,不管是梨容,還是雪兒,都應該屬于劉家,都應該回到鏡荻的身邊,雪兒的心願,就是要回到劉家。
可是,厚木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跟謝家聯姻。
她終于意識到,梨容不是雪兒,無緣于劉家。而此時,她也看清,朗澤,是真心愛上了梨容。她暗暗叫苦不迭,皇後恨雪兒入骨,怎麼會玉成他們的姻緣?!
現在,說這些都為時過早,想辦法,保住梨容的命才是真的。
想到這里,阿雲長吁一口氣,是朗澤的堅持讓皇後害怕,梨容,暫時是安全的,可是,以後,他們要如何辦呢?
皇後,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殺梨容,定然就會把梨容塞給厚木,那里厚木拒絕接受,這里朗澤拒不放手,但皇後偏執拗著,不會讓他們如意。
她有些憂心忡忡。
桌上的燭光忽明忽暗,映照著朗昆深鎖的眉頭。
父皇的暴怒是他始料不及的,對他的懲罰也是從來沒有過的苛責,他當然知道父皇為何會一改往日的態度,不難想象父皇對一切殫精竭慮的操持。這些他都懂,可是,他不能,放下梨容。
的確,他不可能還會記得。南天門,在眾仙惋惜的目光里,是誰縱身一躍,義無返顧地從仙境墮入俗世,追隨她而來。
守將留情,敝去他天眼時悄問一句,將軍,還有什麼要緊事麼?
他回答,留一點記憶,好讓我在眾生之中能找到她。
守將默然,伸手,當他額頭一拍。
眼前金光一片,頃刻之間,記憶如同他下墜時身邊飛升的霧,漸漸散去,絲毫不存,只記得一頭烏黑的長發,一根碧玉的簪子,還有,漫天滿地的梨花,雪白一片。
梨花……
是誰,在牽引著他,芸芸眾生中苦苦地尋找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氣眼的小攤,驚現他要找的玉梨簪。一切都突如其來,出其不意。小姐清傲,不肯多看他一眼。集市初次邂逅,他無法確定。她是否,也是奔玉簪而來——
簪子已經出現,捻簪的玉手,是那麼陌生。眼楮平靜如湖。美麗的臉冷冷相對,看不見往昔的熱情,沒有丁點的熟悉。
會是她麼?
直到梨花深處,雪白的海,他終于,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烏黑的發,碧玉的簪,淡綠的裙,緩緩轉過臉來。
是她啊——
如黛的娥眉,白皙的膚。清澈的眼楮,翹稚的鼻,紅潤的嘴唇,微微上揚的下巴,一張安靜的臉龐。美麗,清靈。
她望著他,眼光如水,無愛無懼,什麼也沒有,她似乎,已經把有關于他的一切忘記。
然而。他心底深處沉睡已久的情感卻被喚起,他唯一殘留的一點記憶也被激起,瞬間明晰,點亮腦海中的燈。南天門守將的一念之仁,終于成全了他們的今世,不枉他拋棄了一切。為她舍棄神仙軀體和不死的靈魂,如飛餓撲火般選擇滅亡,甘願忍受凡人九世輪回之苦。
他已不記得前世,卻知道,今生。他是為她而生,放棄了她,眾里尋她就沒有了意義,經年等待就沒有了意義,這一生,都沒有了意義。
所以,他不放棄。
但是,他擔心。
父皇,會怎樣逼迫梨容就範?
梨容,你可千萬不要放棄!
我不放棄!
我們,一定,一定,一定要在一起!
明天,就是皇上大限的最後一天了。
謝府。
謝大人艱難地開口︰「夫人,還是這樣決定吧,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謝夫人木然的臉上,靜靜地滑下兩行淚水。
「我已經跟梨容說了,她,」謝大人憂戚地說︰「她,也是同意的,明天,我就進貢面聖……」
「不——」謝夫人長長地、低低地哀叫一聲。
「夫人……」謝大人下頜抖動著,良久說不下去。
「再等一天,」謝夫人不甘心,絕望地要求丈夫︰「最後一天,再等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會出現奇跡麼?
謝大人悲傷地望著妻子,輕聲說︰「好吧——」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答不答應?」院子里傳來劉將軍怒吼的聲音。
「不答應!」厚木的聲音比父親還大,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地回敬父親。
「臭小子!老子打死你!」劉將軍怒氣騰騰地抽出鞭子。
劉夫人一看陣勢,有些緊張起來,想阻止,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啪——」一鞭子甩下來,厚木疼得一跳,捂住**氣哼哼地說︰「你來真的?!」轉向母親︰「娘,他來真的——」
照往常,劉將軍不會真打,劉夫人也會及時勸阻,可是今天,劉夫人嘆了口氣,沒有站在兒子一邊袒護,反而勸道︰「厚木,你就答應了吧。」
「你們串通好了啊?!」厚木氣惱道︰「干嘛非逼我娶親?」
「厚木,今天可不是跟你開玩笑,」劉夫人說︰「你都看見了,以前你要怎樣,爹娘都由著你,你爹向來也不管這些的,可是,什麼都好說,就這一樁,你就應了吧,也省得你爹生氣。」
厚木當然不肯干,直起脖子問父親︰「是了,你以前不是都不管麼?這次怎麼又積極起來了?」
劉將軍啞了一下,馬上又嚷道︰「少管!我只問你,答是不答應?」
厚木眼楮梭溜溜在母親和父親臉上掃了幾個來回,知道躲不過去了,又不甘心,于是眼珠一轉︰「只是娶親嘛,是不是只要我同意娶了,以後就什麼都由著我?」
「臭小子,你還想搞條件交換?!」劉將軍喝一聲,舉手又要揚鞭。
劉夫人一把拉住,使個眼色︰「他口氣都軟了,你也見好就收。」掉頭對兒子說︰「可以答應以後什麼都由著你,但是,」劉夫人狡黠地說︰「娶誰得我和你爹說了算。」
「不行!」厚木一口回絕︰「我自己說了算。」
劉夫人臉色一變,暗自嘀咕一句,難道,這小子心里有人了?想了想,好奇地問︰「你想娶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