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盡 第一百章 通敵事發遭貶入冷宮 (上)

作者 ︰ 天下塵埃

「今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呼延吉措面色凝重︰「你記得麼?」

稚娟皺著眉,冥想一陣,搖搖頭。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沉聲道︰「今天是春分節。」

今天是春分節,她想起來了,春分節是蒙古年後的第一個大節,預示著冬天徹底地過去,又要開始一年辛勞的奔忙,在這一天,蒙古人家都會殺羊,齊聚一堂吃手抓羊肉,意思是,吃飽了,就攢足干勁要加倍干活。

剛才在那連老媽媽的家里,那連老媽媽宰羊留她吃飯,她以為是老人家的客氣,為了她汗王妃的身份而破費,但她看她們一家熱熱鬧鬧的樣子,害怕自己觸景傷情,于是不顧老媽媽的硬留,趕緊就走了。一進屋,只覺得肚子餓,看見手抓羊肉在桌上,也沒顧得想太多。

她有些忐忑道︰「我只顧著在蒙古包里忙乎,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了,大妃,大妃該沒有說什麼吧?」所有的妃子都到場了,獨缺她一個,大妃定然會有微詞的。

他搖搖頭,說︰「沒事,我吩咐他們單獨給你裝了一盤。」

她望著他,展現一個燦爛的笑容。

他正看著她,卻沒有丁點笑容。

她覺得有些異樣,卻沒有往深處想,笑了笑又說︰「中原皇宮過節盛大的慶典就是唱戲,不象你們蒙古,動不動就是吃……」

他甕聲甕氣地打斷她︰「中原皇宮的規矩我不知道,不過,你既然嫁到了蒙古,就該遵守蒙古王宮的規矩。」淡淡的話語,有些令人生疏的說教,讓她感到陌生而寒冷。

「好了,算我說錯話了還不行?你看,我不是在遵守蒙古皇宮的規矩?不是在照規矩吃羊肉嘛——」她還真不習慣他這一板正經的樣子,尋思著。今天應該沒出什麼岔子啊。

「除了手抓羊肉,我還,給你準備了另外一份獨特的禮物,」呼延吉措將手一揮。宮人端上來一個中碗的湯盅,他抬手,冷冷地揭開燙盅的蓋︰「這是我獵到的戰利品。」

稚娟好奇地,探頭去看,會是什麼野味?

呼延吉措的聲音飄過來︰「听說,信鴿雖然肉少,卻滋補得很吶。」

信鴿?!

稚娟只听頭腦里「嗡」的一響,當場就愣在了原地。

這難道,是中原放回給我的信鴿?呼延吉措,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她一時間肝膽俱裂,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起,仿佛被當場抽走了脊梁骨,一下就頓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等她回過神來,呼延吉措已經走了。

稚娟坐在桌前,看著面前的信鴿湯,淒然一笑。

東窗事發,她必死無疑。即便貴為公主,也是奸細一名。

這樣也好,她再也沒有機會背叛中原。也再也沒有機會欺騙呼延吉措,她再也不用矛盾和痛苦,徹底解月兌了。

等過了一個晚上,沒有動靜。

終于熬到了晌午,還是沒有動靜。

「公主,公主!」和子跑了進來。驚慌道︰「撻西回來了。」

回來的信鴿被射殺,去的信鴿怎麼還能不被捉?撻西能夠平安回來,是再正常不過了的。

「慌什麼。」稚娟淡淡地應道。她不難猜到,既然撻西回來了,此刻。該是沖她的寢宮而來,自己的死期到了。

果然,門被推開,撻西的聲音傳過來︰「汗王有旨,請王妃接旨。」

她靜靜地站起來,轉過身,望著撻西。

「中原公主廢去封號,打入冷宮。」撻西漠然地往後一讓,給稚娟讓出一條道來。

饒我不死?

稚娟微微一笑,緩步踏出屋子。

呼延吉措,你真的是個窩囊廢,這麼大的事,你居然還下不了手來殺我?!

稚娟帶了和子,一步邁過冷宮的門檻,撻西的手一抖,就要關門,稚娟忽一聲︰「撻西!」

撻西在門檻之外,停頓了一下。

稚娟沒有轉身,只問一句︰「見到梨容了嗎?」

「她死了。」撻西決絕的聲音。

稚娟一驚,回過頭去,看見撻西絕望而痛心的一副表情,他直望著面前的地面,冷聲道︰「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她還想再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手剛剛伸向撻西,他卻雙手一合,將門重重一閉,只听見一陣冰冷的鐵鏈聲,冷宮的小院頃刻淒涼襲人。

「公主,我們該怎麼辦?」和子悲哀地問︰「我們是不是,要老死在這里?」

稚娟不答,沉默地,往里面走去。

「容姐姐死了……」她喃喃道,潸然淚下,是為梨容難過,也是為自己,找個落淚的理由。

呼延吉措饒她不死,卻比讓她去死還難受。她深愛的、卻不能不一再欺騙的這個男人,事到臨頭,還是狠不下心讓她去死。相比之下,她的處心積慮就顯得太過卑鄙。他的好,讓她懷念,也讓她愧疚。她抱定了死的心態,一死百了,作為對中原最後的交代,作為對他一腔深愛的答謝。可是,想死,都這樣的難。

她依舊要活著,等待蒙古滅亡,或者中原滅亡,在親人和愛人之間,她的矛盾和動搖是所有痛苦的源泉,無法消除,這就注定,她的余生,依舊只能在漫漫等待中消融,在矛盾和痛苦中度過。

她默默地捂住臉,淚水從指間汩汩流出。

日子一天一天,周而復始。轉眼之間,春天過去,夏天過去,又是一季的秋。

「公主,您還記得嗎?」和子輕輕地攏了攏稚娟身下的被子,說︰「這個時候,宮里的桂花樹都該開花了,」她閉上眼楮,深深一嗅,仿佛聞到了皇宮中那濃郁的香味,長長地感嘆一聲道︰「真香啊——」

稚娟微笑道︰「做夢了吧,美得你啊!」

和子睜開眼楮,不好意思地笑笑。旋即眼圈又紅了,傷感道︰「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稚娟淒然,摟住她的肩,低聲道︰「別想了。」

和子趕緊擦擦眼楮。起身說︰「公主您餓了吧,我給您做飯去,你現在,要多吃點,增加營養才行呢。」

稚娟默默地看著和子出去,這才無力地靠在枕頭上,閉上眼楮假寐。

忽然,身邊傳來響動。

她幽聲道︰「和子,我不想你難過,但我真的不想吃。」

過了一會。她感覺,和子並沒有離開,于是,緩緩地回過頭去,卻驀然一驚!

竟然是呼延吉措。站在屋子中間。

她飛速地轉過頭,朝向內壁,順手又把被子往身上擼了擼。

呼延吉措已經看見了她的臉,蒼白有些浮腫,他忽然感覺心底一刺,有一種尖銳的痛。

他已經看出了她回避的態度,因此。也沒有再上前,只站在原地,低聲道︰「你還好麼?」

「你說呢?」她漠然道。

他沉默片刻,說︰「今天你過生日。」

生日?今天是八月初四?她一呆,嘴角扯動了一下,竟然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眼神一晃,又看見皇宮里喧鬧的場景︰

她被畫得一臉亂七八糟,戴著滿頭的珠花,被眾人推搡著出來︰「長尾巴的唱大戲!」她無法,只好扭捏著。掐起蘭花指,尖著脖子開始唱花戲,逗得姐妹們一陣狂笑……

「稚娟。」是父皇的笑臉︰「來,看看父皇給你的禮物。」

「到母妃這里來——」母親,輕輕地微笑著,招手……

她想哭,癟癟嘴,終于強忍住,將眼淚憋回去。

他以為,她會哭,可是她始終,不肯面朝向他,他也無法肯定自己的猜想。

再次沉默之後,他說話了︰「我送你一件生日禮物。」

「你讓我去死。」她決絕地打斷他的話,說︰「其余的,都不必了。」

如果是一只做成了羹湯的信鴿,她當然不需要。

他正要開口說話,她又來了︰「明天早晨之前,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尸首隨你處置。只有一件事求你,放和子回去,讓她回家。」

他低下頭,又抬起︰「你不需要死,我已經決定了,將你和和子都送回中原。」

「這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他說完,轉過身,匆匆就走。

「呼延吉措!」她尖利的聲音喚住他︰「你既然想做好人,那就做到底,冷宮寒濕,我的腿疾犯了,你要送我,就安排人來抬,或者用馬車,因為我是走不了路的。」

「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稚娟的淚一瀉而出。

和子抖抖索索地從門外閃進來,靠近床邊,輕聲問︰「公主,是真的麼?我們可以回中原了?」

稚娟一把抱住她,使勁地點頭,放肆地哭。

他走到了院子中間,听見她的哭聲遠遠地傳來,靜靜地抬手捂住了臉。

草原的秋天其實並不是那麼冷,但稚娟一直,用那件狐毛披風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她從不下地走路,直接從冷宮的床上抬到了馬車之上,夜里宿營,也是直接從馬車上抬到帳篷里。

呼延吉措站在土丘上,看太陽西斜,就要落山,忽然長嘆一聲。

「汗王,您為什麼一定要送她走呢?」撻西問。

「你要出兵,就得送還公主,」呼延吉措幽聲道︰「不然,中原又會說我們背信棄義,你別忘了,當年定的可是六年盟約,現在還沒到時間呢。」

「她一過邊境我們就出兵。」撻西眼里冒出狼一樣的熒光︰「我要給梨容討個說法!」

「如果你是為了一個女人出兵,而且是一個死了的女人,我是不會同意的。」呼延吉措斜望了撻西一眼。

撻西悠然一笑,狡黠道︰「這當然只是個借口,我陳兵邊境,要他們拿梨容來換,他們交不出,我們就師出有名了。這個時候,可是中原最富足的時候。有好幾年,我都沒痛痛快快地打過仗了。」

呼延吉措默然了,只望著夕陽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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