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急如焚、跌跌撞撞地跑到大殿門口,還沒進殿,就听見撻西的聲音傳出來︰「汗王,中原經過五年的休整,一定是國庫豐盈,這次我們出師,一定要滿載而歸!」
真的是去進攻中原!
稚娟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她氣憤地推開大殿的門,指著呼延吉措說︰「你們這群背信棄義的畜生!當年中原把我送過來,說好了六年之內任何一方不得挑起事端,你們居然單方面撕毀盟約,大舉進犯,卑鄙無恥到了極點!」
呼延吉措望著她,避開話鋒,緩緩道︰「這里是汗王和王公大臣議事的地方,不是後妃胡鬧的地方,你回到自己的寢宮去。」
「你們不把話說清楚,我就不回去!」稚娟徑直沖入大殿,站在殿中。
「稚娟,鬧夠了,快回去,」呼延吉措臉色陰沉,但並沒有生氣︰「再鬧我對你不客氣了。」
「你既然要出兵,就殺了我好了,」稚娟倔強地說︰「別忘了,我還是中原的公主!」
「你是汗王妃,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呼延吉措提高了聲調,真的生氣了。
「我不是汗王妃!」稚娟厲聲道︰「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中原的公主!」
「我代表中原,跟你對話!」她正色道。
撻西默然地望了稚娟一眼,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稚娟會有今天這樣的氣勢,從五年前,迎親的路上看到稚娟第一眼起,他就感覺這個公主不簡單,但直到五年後的今天,他才看到真正的稚娟,真正的中原公主。當她擲地有聲的話語說出來的時候,那威嚴而不可一世的氣度,讓他也不自覺地矮了三分。他終于明白。為什麼,汗王在她面前始終有些直不起腰來,是因為她骨子里的凜凜氣勢,帶著至高無上的權威。和殺氣。
這樣的男人撻西見過,這樣的女人,尤其是這樣的公主,撻西從來都不曾見過。有些人身體強壯,卻性格懦弱,而有些人身體柔弱,卻性格強悍,稚娟就是這樣的人。
撻西想了想,覺得此時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他們夫婦對話,自己還是回避為妙。于是提了腳,悄悄地就想開溜。
「撻西!」稚娟眼角的余光已經瞥見了他,她毫不客氣地喊道︰「你給我跪下!」
撻西有些遲疑地望了呼延吉措一眼。
「就算你不跪中原的公主,我還是汗王妃呢!」稚娟硬邦邦的一句話扔過來,汗王妃這樣一頂大帽子壓下來。撻西哪里還有不跪的道理,當即乖乖地屈了膝,跪下了。
「呼延吉措,盟約尚在,你憑何出兵?」稚娟一仰脖子,話語直指而去。
呼延吉措有些理虧,只得硬著頭皮說︰「中原違約在先嘛……」
「中原何時違約?又因何事違約?」稚娟步步緊逼。
「恩。」呼延吉措一邊思索著,一邊說︰「邊境上,一直都有中原人掠奪蒙古商販財物的現象……」
「這不是近幾年才有的現象,蒙古人不也同樣掠奪中原商販的財物,都是小股土匪,又不是朝廷所為。把這也說成違反盟約,太牽強了吧。」稚娟步步為營。
「跟你們女人說這些干什麼呢,反正你們也不懂……」呼延吉措想把馬虎眼打過去,草草幾句就想了結。
稚娟緊緊地咬住︰「別把話題扯開了,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這跟女人不女人沒有關系。說,為什麼違約出兵?」
眼看呼延吉措語塞,撻西出來救駕了︰「王妃,出兵是因為我。」
「你?」稚娟冷笑道︰「沒有仗打你手癢癢了?等你痛快了,別人家就不知要死多少兒子了,你還想用多少尸骨來成就自己的名聲,你已經是常勝將軍了——」
「不!王妃想錯了。」撻西沉聲道︰「我是為了梨容。」
稚娟愣了一下︰「梨容?你不是說,她已經是死了麼?」
「是的,可我有些不信,因為你們中原人,太狡詐了,」撻西說︰「我就想陳兵邊關,迫他們交出梨容……」
「如果梨容真的是死了,他們交不出呢?」稚娟插話道。
「她要真是死了,我也要為她討個說法。」撻西冷聲道。
「你憑什麼為她討說法?」稚娟嘆道︰「你又不是她什麼人,以什麼名義呢?」
「我不管,我知道,那個買她的人對她不好,」撻西說︰「至少,我要取他的人頭!」
稚娟一震,她真沒想到,梨容在撻西心目中的位置,會這麼重要。少頃,她悠然一笑,輕輕點破︰「撻西,你很精明,我差點上了你的當,梨容是不是死了,並不重要,她會不會出現,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你出兵的借口,你再怎麼愛她,都不會放過這個絕好的借口。」
「她出現了,你不但要她,還要討公道,勢必出兵;她不出現,你以為她討公道之名,也要出兵。反正橫豎,不管怎樣,你們都決定了,要利用這個做文章,擄掠一番中原。」稚娟默然道︰「因為你們算計好了,中原經過五年的休養生息,已經肥得流油了。」
「梨容如果知道自己死了,還要被你們利用當成進犯的借口,不知道會做何感想。」稚娟嘆一聲,心潮難平。
梨容啊,你曾經不惜犧牲愛情和生命想換取的和平,最後,竟還是要假借你的名義發動,真不知你,會做何感想啊——
「好了,稚娟,你耽誤我們太久時間了,」呼延吉措發話了︰「你也該回宮休息了。」
稚娟冷冷地抬頭︰「呼延吉措,你真的已經決定要出兵了?」
「是。」呼延吉措沉聲道。
「可不可以不出兵?」稚娟問。
「不行,我有我的立場,為了蒙古,我是汗王。」關鍵時刻,呼延吉措並沒有顯出一貫的懦弱。
「不出兵,廣泛開展貿易,中原和蒙古,都可以得到發展。」稚娟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中,顯得勢單力薄。
「我不否認你的想法,但那樣來得太慢。」呼延吉措說得很慢。
「你這樣無異于殺雞取卵。」稚娟指出。
呼延吉措微微一笑︰「蒙古已經殺了多少次了,這只雞並沒有死,還能有蛋,這次,我們又養了它五年……」
「呼延吉措,」稚娟懇求道︰「你就听我一次……」
「不行,我是汗王,听你的,豈不被人笑話。」他淡淡地說。
「不要把百姓的生命當成草芥,」稚娟勸道︰「正因為你是汗王,做事更不能鼠目寸光。」
「夠了,我不需要你來上課。」呼延吉措將手一揮︰「就這麼定了,撻西,按計劃行動。」
撻西巴不得快走,一听呼延吉措發話,趕緊就撤下了。
「呼延吉措!」稚娟大叫一聲。
「稚娟,你別以為自己懷著孩子,就可以膽大妄為,」呼延吉措正色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你!」稚娟氣憤地將手指向他︰「你是個偽君子!小人!」
「稚娟!」呼延吉措大喝一聲,他也生氣了。
「你們蒙古人,生性粗魯好戰,不思自力更生,只想巧取豪奪,你們就是天生的賤種,劣等民族!總有一天,我們中原要滅了你們!」稚娟恨恨道︰「你別以為,出了兵就可以得到一切,或許這一次的出兵,你們就是慘敗!」
「我天天詛咒你們這些蒙古豬!逢戰必輸!不得好死!」她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活該你們有一天,就要滅族滅國!」
「閉嘴!」他咆哮起來,縱然在寵愛她,也不能容忍她這樣辱罵蒙古。
「我就要說!蒙古豬!」她用盡全身力氣,把所有的怒氣都喊了出來。
「啪!」冷不丁一個耳光,稚娟就被呼延吉措煽到了地上。
「有種你就殺了我!只要我不死,我就要天天罵,罵死你為止!」她躺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嘴巴卻依舊伶俐︰「呼延吉措,你是個小人!強盜!你們一定會輸的?要你們永遠都是別人的手下敗將!」
「你再給我說一遍!」他終于惱了,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高高地揚起來——
「你殺了我!」她哭叫道︰「你這頭蒙古豬……」
只覺得下月復一緊,隨著一陣劇烈的疼痛,感覺兩腿之間一股溫熱的液體沖了出來,她的眼前一片迷蒙,然後黑成一片……
他就要下拳,卻看見她變了臉色,兩眼一翻,身子無力地往下沉去,他心頭一緊,再去看時,她的,已經冒出了一灘血水。
剎那間,呼延吉措駭得魂飛魄散,驚得只有出去的氣,沒有進來的氣了——
稚娟晃晃悠悠地醒來,只看見呼延吉措焦慮的臉,他激動地喊道︰「你終于醒了……」
她蒼白的臉,只看見嘴唇蠕動,听不見聲音,呼延吉措把耳朵湊過去,終于听見她氣若游絲的話語︰「孩子……」
「快抱孩子過來——」呼延吉措喊著,連聲道︰「你放心,孩子雖然早產了,只是瘦小,其他的毛病都沒有……」
稚娟費力地再次睜開眼楮,看見女乃媽抱過來的孩子,襁褓里粉紅色、皺巴巴的一張小臉,睡得正香,看似無恙。她不由得放心下來,輕輕地哼一聲,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