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稚娟再次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和子。」她呼喚著,輕輕地抬起手來,感覺掌心一熱,已被一雙寬厚的大手穩穩地握住。
是呼延吉措。
她心頭一沉,復又閉上眼楮,默然問道︰「你已經出兵了?」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你出去吧。」她失望地,抽回手。
「請原諒,稚娟,」他低低的聲音,企求她的寬恕︰「我是汗王,要為蒙古考慮。」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冷聲道︰「你該企求中原和上天的原諒,而不是我的。」
「稚娟,」他輕聲道︰「好好休息吧,這些事,是男人該想的,你就不要操心了……」
「你不但窩囊,而且不講信用。」她決然道︰「我不想再看見你。」因為虛弱,激動之下,不由得喘起來。
見狀,呼延吉措趕緊寬慰她︰「我這就走,你也別急,雖然出兵了,未必見得就會打仗……」
她這才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如果你六哥願意,干脆點,交些財物出來,我也不想打仗,」他說︰「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已經五年沒有出兵中原了,他回報一些都不應該麼?」
「你背信棄義應該麼?」听著呼延吉措的強盜邏輯,她憤怒愈加,再次喘起來。
「我們不跟中原人講信義,因為中原強大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跟我們講過信義。」他的聲音不高,對稚娟卻是更為強烈的刺激,她猛一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叫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還來告訴我干什麼?」
「你擔心百姓流離失所,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而是取決于你六哥的選擇。」他頓了頓。柔聲道︰「我只是告訴你,只要中原肯送些財物,我們就撤兵,打仗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她從鼻子里哼一聲︰「財物,你想要的,不僅僅是財物,還有女人吧?」
「你還想要一個中原的公主?!」她抬手直指他鼻子,恨聲道︰「你還說你會永遠愛我?你這個背信棄義、見異思遷的小人!」
「稚娟!」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耐著性子,撥開她的手,沉聲道︰「我不想要中原公主,我絕不會再要什麼中原的公主,更不會因為這樣而冷落你。」
他說︰「想要中原女人的。是撻西,他想要梨容。」
稚娟愣了一下,黯然道︰「梨容已經死了。」
她冷笑道︰「所有的男人都說愛她,其實,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愛她的。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去關心她想要的是什麼,他們都是假借了愛她的名義、打著要跟她雙宿雙飛的幌子,去索取愛情之外的東西、去欺騙世人。有誰真正是愛她的,真正為她著想,這樣的愛情,她不需要。」
他默然了,良久。才說︰「女人真的不能太聰明,否則,自己就活得辛苦了。」
說完,靜靜地起身,幽聲道︰「你好好休息吧,如果有新動向。我一定告訴你。」
等呼延吉措走遠了,稚娟才喚來和子︰「有什麼消息嗎?」
和子無言地搖搖頭。
「怎麼了?」稚娟用力地撐起半個身子來,緊張地問,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為何一點動靜都沒有。
和子望了望門外,小聲說︰「自從公主早產後,汗王加強了寢宮戒備,我要出宮,須得汗王親自批準,外人也不許進來,所有東西都必須通過侍衛傳送。」
和子往前靠近了一步,俯在稚娟耳邊輕聲道︰「听說宮里新近莫名其妙失蹤了些人,據說是跟外面的蒙古商販一道通敵的,因為出不了寢宮,不知被抓的都是誰……」
稚娟一驚,看來,呼延吉措已經在行動了,他雖然不曾動她,卻把她完完全全地孤立了。他始終,都只要她做自己的女人,而不是中原的公主。
她默默地合上眼楮,也好,既然什麼忙都幫不上了,那就,听天由命吧。
中原邊境,蒙古陳兵四萬,主帥就是令人聞風喪膽,號稱常勝將軍的撻西。
戰書,已經下到了朝廷。
夜已經深了,朗坤還沒有休息,跟劉將軍以及媛貞的兩個哥哥在正陽殿里議事。
「皇上,還是迎戰吧。」劉茨平說。
朗坤沉聲道︰「你一直做禁軍統領,沒有邊關打仗的經驗,」他轉向劉將軍︰「你的意思呢?」
劉將軍歷來是主戰派,到了這關鍵時刻,他卻說︰「我認為,不戰為上。」
「爹,你怎可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大兒子劉金勃說話了。
「那你說要怎麼打?」劉將軍反問一句。
「不試試,怎知水的深淺?」劉金勃說︰「依我看,還是打,不派出精銳部隊,只用後備部隊,看看經過五年,蒙古人的裝備和戰術是否有了改變,為將來的大戰做個準備。」
「你的意思,就是要輸,也要輸得有價值。」朗坤笑了一下。
「贏肯定是贏不了的,」劉金勃說︰「但是如果不戰,就什麼蒙軍的情報都得不到,到明年我們出兵,還是瞎子模象。」
「沒有必勝的把握,就是朕擔心的啊。」朗坤長吁一口氣︰「劉將軍又是為什麼不戰?」
「皇上,我之所以主張不戰,有兩個原因,一是你剛剛登基,根基尚不穩固,如果打仗,勢必重兵出擊,國內虛空,就怕有人乘機尋事,反而有利可圖;二是這一仗不但沒有贏的把握,而且敗的可能性偏大,如果出戰輸了,對新皇的聲望一定會是很大的影響,危及百姓對您的信心,同時戰敗會使士氣低迷,那結果,可能就真的是長他們志氣,滅自己威風;三是如果結果一定是敗,那就更不要打,一來可迷惑蒙古中原沒有骨氣,使他們疏于防範。二來不打就降蒙軍沒有損失,要求的財物定然會比打仗兵敗的少。」
「劉將軍所言極是,」朗坤點頭道︰「如今已是深秋,蒙古應該就快要下雪了。一旦下雪,他們的給養就比較困難。這個時候他們囤兵,無非是看我們中原豐收季節,想索要財物。如果我們出兵,將適得其反,將我們抵抗之心暴露,使明年大舉出兵有打草驚蛇之嫌,還可能引起他們的憤怒,使他們出手更狠,因為士氣。他們原本就在我們之上。」
「敗是肯定的,但如果打,就不可能沒有傷亡,有了傷亡,他們就會獅子大開口。以此為由索要更多財物。」朗坤沉聲道︰「朕已降旨免稅一年,國庫累積,也只是剛好夠明年大軍開拔,如今這一挑釁,不知又要付出多少,明年的計劃若是不變,就該勒緊褲帶過日子了。」
他微微地皺了皺眉。稚娟。已經五年了,這五年的和平,你付出了多少,六哥的計劃,只差一年了,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
他默默地閉上眼楮。在心里默念一句,菩薩啊,保佑一切順利吧。
「對蒙軍的底細,我們還是一無所知,那明年。出兵是否能有必勝把握呢?」劉金勃幽幽地嘆了一聲。
「一定會贏的,」朗坤決然道︰「一定要贏,我們沒有退路。」
劉將軍看了兩個兒子一眼,說︰「今年的事不要你們管,但部隊的操練,必須從嚴從緊。」
劉金勃和茨平都用力地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朗坤邊思索邊說︰「戰書的事,還是不應,明天再來商量,決定一下我們可以接受的條件。這次由劉將軍出面去談判,準備一下,過幾天就起程去邊疆。」
劉將軍點點頭︰「所有大軍原地待命,邊境除原有駐軍,不另增兵。」
「朕還有個決定,」朗坤低聲道︰「朕決定重新起用你們的叔叔,賦閑在家的鏡沖和鏡平兩位將軍。」
劉將軍一怔,以為自己听錯了。大哥和二哥因幫助朗澤謀反,原本以為會被殺頭,但朗坤非但沒有殺他們,也沒有治他們的罪,只是將他們兵權削了,保留將軍封號,賦閑在家而已。他開始以為,是朗坤不想一登基就大開殺戒,想博個好名聲,沒想到,朗坤不但沒有追究,而且還心無芥蒂,居然重新起用了他們。
這個朗坤,不,皇上,他的心胸之大,確實非同一般啊。
一時間,劉將軍感觸太多。他遲疑著說:「難道,皇上不擔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朗坤悠聲道。
「他們在邊關多年,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愛才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朕呢?!」朗坤指指劉將軍的兩個兒子,說︰「不要有什麼顧慮,你們始終是一家人,他們是叔叔,你們是晚輩,要謙虛點才是。」
父子三人應了,緩緩退下。
出了正殿,劉將軍忽然嘆一聲,唉。
「爹,您怎麼了?」茨平趕緊問一聲。
「我想起一個人來。」劉將軍傷感道。
「誰呀?」劉金勃好奇地問。
「謝端定大人啊,」劉將軍謂然道︰「可惜了他啊,走得那樣早,不然,該是他大有作為的時候了。他早說過,朗坤將成一代聖君,今日看來,這滿朝之中,無人勝過他的眼光啊。」
劉金勃和茨平面面相覷,不知父親為何忽然發出這樣的言論。
「你二人當竭心盡力,」劉將軍沉聲道︰「能服侍這樣的君王,是爾等的服氣。」
他舉目而眺,窮極之處,是深黑色的天空,滿天的繁星。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先皇,之所以執意把皇位傳給朗坤,是多麼明智的,先皇的傳位,是有深遠意味的,並不僅僅只是因了雪兒的緣故。
雪兒,你看見了麼,你的兒子,朗坤,深謀遠慮、意志堅定、寬容大氣,是值得你驕傲的!普天之下,眾皇子當中,就該是他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