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斌臉色微微一變,即刻又揚起春風般溫潤的笑容道︰「新君登基難免稍有****,不礙事。你的傷口如何了?待來年立春封後大典之前,可要痊愈了才行!」
鳶尾赧然垂首羞道︰「蒙皇上厚愛,有御醫良藥醫治,想來冬末便可大好了。」
「妙極!」軒轅斌握住鳶尾柔荑的雙手微微用力,「朕還要去事天殿批閱奏折,你好生休息。」
「臣妾可否隨皇上同去,也好隨侍左右。」鳶尾福身請命,羽扇般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斑駁剪影。
軒轅斌愕然一怔,後宮妃嬪參與政事本為大忌,但是他卻無法拒絕她的請求,便即含笑應允。
事天殿中,寧神靜心的龍涎香裊裊飄散。
軒轅斌埋首于堆積如山的奏折之中,鳶尾在旁挽袖研墨,望著那削瘦背影,竟不禁想起已許久未見的軒轅燁磊。
曾幾何時,也是這般情狀,卻是無盡的柔情蜜意,而如今,卻只余滿月復酸澀。
始終沉默專心批閱奏折的軒轅斌,突然出聲道︰「鳶兒,兵部眾卿聯名奏報吏部端木侍郎有叛逆之嫌,你如何看?」
「兵部?吏部侍郎?」鳶尾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貌似隨興一問的嚴重性,「端木敬忠有反意?」
軒轅斌緩緩抬眸,沉靜的眼中波瀾不驚,「先皇早就囑我要對他多加防備,但我雖不信他,卻信你。」
鳶尾啞然窒住,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般分不清是何滋味,唯有一絲深入骨肉的痛楚那般鮮明。她黯然垂下眼簾,空寂的房間里只余兩人輕淺的呼吸聲,若浮香般飄忽。
「皇上不是說,日後要我忘愁忘憂嗎?可否,也將那端木姓氏忘記?」
許久後,鳶尾只淡淡吐出這樣一句,軒轅斌微微一笑,重又埋首案間不再多言。
經查,吏部侍郎端木敬忠暗中與赤王過往甚密,遂罷黜其官職流放極北邊陲,其家室則統統貶為官奴。
如今文帝與赤王的戰火正盛,既查實端木敬忠與赤王所有勾結已可謂叛國之罪,依律便是誅連九族也不為過。然而軒轅斌卻僅將之放遂,鳶尾心中明白他還是礙于自己才如此從輕處罰,心中感動之余又生出無限愧疚。
晚膳時分,鳶尾隨軒轅斌離開御書房回養和殿用膳,內監總管安忠捧來佳麗名牌,請皇上挑選侍寢之人。
雖然皇後尚未確立,宇文太後卻已為文帝定下了數名臣女填充後宮。
安忠覷著文帝為難的目光,無奈道︰「皇上,太後懿旨,兵部舉報叛黨有功,今晚便召燕貴人侍寢罷。」
「什麼?!」軒轅斌拍案而起,對司馬飛燕他心中豈止「厭惡」二字?
安忠趕忙跪地叩首道︰「皇上息怒!太後既已默許立端木小主為後,還望皇上多加隱忍,莫再因小失大,到時受罪的還是端木小主,請皇上三思。」
鳶尾臉色瞬息萬變,最終放下碗筷柔聲勸道︰「皇上莫惱,身為帝王注定要面對後宮三千佳麗,妾身不敢獨佔皇上寵愛。何況在這後宮之中,集所謂的三千寵愛于一身,便是集三千怨妒于一身。皇上召妃嬪侍寢本是最尋常不過的事,切莫因陳年舊事而一時意氣,使皇上予妾身之愛反成了負累。」
軒轅斌望著鳶尾眼中隱含的淚意,頹然跌坐回原位,許久後方才擺手道︰「罷了,便依母後的意思辦罷。」
「是!」安忠領旨而去。
深秋,蕭瑟時節。
這一日午後,文帝正于事天殿埋首政事,听聞赤王大軍勢如破竹已殺過旖江天險,鳶尾心中紛亂煩悶,屏退宮人獨自信步而行。
怎料她甫出乾和門,向北行在通往後宮妃嬪所居院落的長道上,便遇見了神采飛揚的司馬飛燕,再轉身欲躲卻為時已晚。
「喲,春桃,莫不是本宮眼花了罷?怎地仿似看到了端木家的千金呢?」
司馬飛燕刻意提尖聲音,眉梢眼角盡是掩不住的譏諷笑意。
春桃附和著主子蔑然一笑,「端木家的人?不是才被皇上都貶為官奴了麼,想是有命好的得以入宮侍奉罷。」
司馬飛燕挑眉佯裝驚訝,「哦?那這奴才見了本宮怎地不知行禮?好生沒有規矩!」
「奴婢這便替主子去教教她宮中規矩。」
春桃含笑領授了主子眼色,立即跑上前一把拉住鳶尾,「大膽奴才,竟敢對燕貴人視而不見,是想去刑房松松筋骨了不成?」
鳶尾厭惡蹙眉,雖心中怨懟但卻無以反駁。
依禮,當下還無名份的鳶尾確該向六品之尊的貴人施禮請安,但她自不會就此妥協,幽幽抬眸望向趾高氣揚的司馬飛燕,「你如今也不過僅是個貴人,竟敢自稱‘本宮’?小女子雖疏于宮規,但想來貴人這般作法,才是犯了宮中大忌罪當問責罷!」
司馬飛燕是文帝後宮中第一位受臨幸的妃嬪,自然覺得這後宮一時之下無人得與她比肩,加之又性情張揚自大,豈會將小小貶官之女放在眼里?
听鳶尾竟當面如此教訓自己,立時氣得杏目圓睜,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出去。
身為習武之人,司馬飛燕這一耳摑又是刻意甩出,毫無防備的鳶尾立時被打得狠狠別過頭去,嘴角堪堪滲出血絲嬌女敕的面臉霎時紅腫起來。
司馬飛燕卻還不解氣,反手又是一巴掌,向她另一邊仍自美得令她生厭的臉頰打去。
嗖!
憑空疾飛來一枚石子,跟著只听「哎喲」一聲痛呼,卻是司馬飛燕捧著右臂跌坐在地,又疼又氣地怒吼︰「狗奴才!你竟敢還手!」
鳶尾愕然愣住,電光火石間她也未看清為何司馬飛燕摑向自己的手便負了傷,卻有個名字如閃電破空般劃過心上。
思及此,她驀然抬首四望,宮牆高聳艷陽恍恍,卻哪有半個人影?
宮人們倉惶上前將司馬飛燕扶起,她眼角含淚地揉著仍自劇痛的手臂,指使春桃道︰「掌她的嘴,給本宮狠狠地打!」
春桃應了聲「是」,一手制住鳶尾雙手,另一手高高抬起便欲替主子教訓這膽大妄為的小宮女。
鳶尾孤立無援,又不肯卑微求饒,只得閉上雙眼等待疼痛與屈辱再度降臨。
「住手!」
一聲斷喝震天動地,驚得所有人頃刻間止住動作。
「皇,皇上!」
以司馬飛燕為首的眾宮人嘩啦啦跪了一地,春桃也慌忙松開鉗制,惶惶然跪地叩拜。獨剩下鳶尾一人垂首孤立,膽大包天地背對聖駕而無動于衷。
司馬飛燕見狀不禁暗自歡喜,雖不知皇上為何面色不悅,但此姝竟敢見聖駕卻不施禮且背對龍顏,勿須入刑房她今日也難逃一死。
「你沒事罷?」
軒轅斌越過匍匐于地的眾人來到鳶尾身後,溫潤聲音中滿是關切。
鳶尾將頭垂得更低,用因面頰腫痛而略顯怪異的聲音道︰「奴婢該死,驚擾了聖駕。」
「我……朕命你轉過身來答!」軒轅斌見鳶尾仍悶聲不動作,只好自行伸臂將她扳過身,再捏著下顎抬起她低垂的面龐,「你臉上是怎麼回事?」
鳶尾為軒轅斌溢于言表的關切之情紅了眼眶,極力壓抑著委屈的哽咽,低若耳語地道︰「不礙事,是妾身疏了禮數,未向燕貴人行禮。」
軒轅斌抽回手,壓抑著怒氣轉眸看向司馬飛燕問︰「燕貴人,她臉上的傷,是你摑的?」
司馬飛燕莫明一寒,隨即又想到自己才是當今後宮獨寵無雙的人,便即壯了膽子抬起滿是委屈的嬌顏哭訴︰「皇上,請皇上為臣妾作主啊!這賤卑狂妄至極,妒臣妾得蒙皇上恩寵,竟當道對臣妾行凶!皇上您看,臥妾小臂上的傷便是拜她所賜!」
說話間,她便挽起羅袖展示被不明石子所傷之處。
「朕只問你,她臉上的傷,是不是你所摑?」
軒轅斌走上前雙眼泛紅,隱在廣袖中的雙手已糾結成拳。
司馬飛燕愕然怔住,愣愣地答︰「是,臣妾不過是教訓狂妄奴才啊,皇上您……」
軒轅斌冷硬著聲音打斷燕貴人的滔滔不絕,朗聲道︰「傳朕旨意,司馬氏恃寵而驕有失德行,禁足一季,罰俸一年!」
在司馬飛燕與眾宮人兀自迷茫不解時,軒轅斌已重回鳶尾身前,萬分愛憐地輕輕撫上她高腫的半邊臉頰,柔聲道︰「疼麼?下次切莫再獨自離開乾和宮了。」
鳶尾霎時淚朦雙眼,卻刻意提高了音量道︰「皇上息怒,想來燕貴人尚不知曉皇上立臣妾為後之意,還請皇上寬恕了她罷。」
司馬飛燕聞言大驚——她便是未來的皇後?!
為何太後不將真相告知于她?為何太後還信誓旦旦的將後位許諾于她?她便是傳聞中那個被皇上藏在養和殿中,獨享無二榮寵的幸運女子?
她早該想到的,憑她這般絕世姿容,及她那身非妃嬪也非宮女的裝束,她早該想到的……
拋下仍跪于長道的司馬飛燕等人,軒轅斌擁著鳶尾回歸乾和宮養和殿。
鳶尾水眸盈然微波地看著正親手為自己浮腫臉頰涂藥的男子,他已漸漸隱去了懦弱的性子,顯露帝王之威。
可為何他眉心的沉郁,卻越聚越濃?他是否已無法再若從前那般,溫潤親善的對所有人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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