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殿外,滿園的梅花開得緋紅正盛,在正午艷陽的點綴下紅得似要燃燒起來般。而花身上的晶瑩雪色,則襯得那清姿傲骨愈加剔透動人。
似被門口寒風吹醒了神智,遺萱匆忙抹去淚痕退出曜帝懷抱,「皇上,時辰到了,請移駕膳雪堂用膳吧,國事辛勞莫要再餓壞了龍體。」
曜帝含笑應下,目光流連于仿若朝霞映雪的清絕嬌顏,卻總避開她那湛若天色的藍眸,以至總瞧不見她眼底暗涌的深情光芒。
溫良媛雖不舍再見曜帝的難得良機,但也知繼續厚顏伴在眼中只有萱貴妃的皇上身畔絕無益處,蜷握雙手佇立半晌,終咬牙定下心來福身鶯聲道︰「臣妾宮中尚有些鎖事纏身,便不叨擾皇上與娘娘共用午膳了,就此告退。」
「好,你退下吧。」
曜帝點點頭,目光中的冷漠鄙夷因她的自知恭退而消減了些許,回首吩咐安忠道︰「溫良娣瘦弱成這般模樣,定是內務府又克扣了月用,你遣人去問問。再則,讓他們挑幾個老成機靈的內監宮女到盈雪宮來,給萱貴妃挑幾個順眼的留用。」
安忠躬身應下,已退出賓雪殿的溫良娣則嘴角淺揚,暗隱著若有似無的一絲笑意。
與曜帝共坐膳雪堂內,遺萱雖頷首斂眸恭坐,卻仍清楚感覺到他那羽毛般輕柔的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拂過,便若窗欞外浮在雪面上的陽光般帶著融融溫暖。
「身子可還疼麼?」
曜帝抬手蓋住遺萱疊在腿上的雪白柔荑,俯耳低語若春風般醺然曖昧,「朕今夜讓承恩車來接你可好?」
遺萱倏地雙肩一顫,一個「不」字已月兌口而出,見曜帝面色不悅即刻軟聲道︰「承蒙皇上厚愛,只是臣妾身子仍有些不適,只怕,難承皇恩。」
「你莫不是不願乘承恩車吧?」曜帝微微挑眉,子夜寒星般的明亮黑瞳深不可測。
望著曜帝那仿似能洞悉一切的雙眸,遺萱不禁憂然輕嘆一聲,「皇上聖明,臣妾心知後宮中的女人皆盼望承恩車能停在自家宮門,前載上自己前往乾和宮,只是臣妾……許是因臣妾還是放不下在月女國中已根深蒂固的執念吧,總盼著皇上也能若月女國男子般,只獨寵一人。固此,雖然眾宮嬪皆盼著承恩車,臣妾卻不想乘著它與皇上的其他女人一樣。臣妾言多失儀,還望皇上恕罪。」
曜帝眉心輕蹙,目光深邃地凝視著遺萱那低垂若鳳羽蝶翼的睫毛下,倍顯清麗絕塵的淺淡嬌顏,沉吟久久方道︰「朕明白了,日後朕不用承恩車載你便是。」
遺萱盈盈抬眸,曜帝溫柔之中隱含憂傷的目光卻仍不願與她對視,緩緩舉箸夾了清爽開胃小菜放到她碗中。
「听說你不愛吃油膩的東西,但日後吩咐御廚做得清淡些便是,總要吃些滋補的食物對身子才好。」
曜帝柔聲叮嚀著,若不是那身耀眼的明黃色龍袍,此情此景直若一對新婚小夫妻般溫馨甜蜜,惹人羨艷。
午膳後曜帝回返事天殿批閱奏章,遺萱又接待過幾位前來賀喜的宮嬪後,與玉兒、詩旋至暖閣小坐。
因遺萱親和與人為善,詩旋日益膽大敢言起來,邊在一旁伺候著主子繡一方雪白絲帕邊道︰「娘娘,奴婢看晌午來的幾位小主皆沒安什麼好心。您受寵之前便屬董貴人最得寵,秦才人她們來了便挑拔如斯,擺明要看您跟董貴人相斗好讓她們漁翁得利。且不說那董貴人為人如何,若是她們居心叵測地想出什麼一石二鳥之計,只怕還會牽累了娘娘呢。」
遺萱但笑不語,她豈未看出秦才人等前來討好諂媚的目的?
不過,即便這後宮之中的紛亂非她所想見,卻是她如今不得不面對的。
詩旋見主子未有厭色便繼續道︰「還有那個溫良娣,您別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當初既然能不擇手段地妄圖長得皇寵以至犯下大錯,如今定然也未安什麼好心。想是她算定了時辰才來,借著皇上對娘娘的獨寵,博個再見聖顏的機遇。還當真如她所願,皇上竟又對她起了憐憫之心,只盼別再讓她得寵了才好。」
「在這宮中沉伏幾許,又豈是能夠自主的?今日以舉手之勞助落魄的她一臂之力,她必然萬般感恩。然若我日後也有落魄之時,許也會有求到她的時候。」
遺萱放下手中針線方才繼續道︰「于這宮中僅以色事人哪能長久?色衰則愛馳,這後宮中我雖位份最高,卻也是年歲最長的。若再不謹慎自處之道,失寵之時將何其悲慘?倒不如做個施恩之人,挑些個新人能為我所用,總好過孤軍作戰。」
「娘娘此言有理,但是依奴婢看,娘娘您還是太過仁善了,才讓她們一個個都想借您來飛上枝頭。」詩旋仍是副為主子怏怏不快的模樣,「還有那個董貴人,後宮里的各位小主幾乎都來過了,獨獨她至今未見人影連份賀禮也無,真不知說她自命清高還是恃寵成驕好。」
遺萱啞然失笑,藍眸流轉地與玉兒對視了一眼,轉而才向詩旋道︰「你呀,什麼話都被你一人說盡了。人家帶了賀禮來恭賀,你說人家居心叵測,人家安安穩穩留在自家宮中不來奉承,你又說人家是自命清高恃寵成驕。若是你成了這後宮之主,才當真要讓她們難過了呢。」
詩旋聞言騰地紅了臉,又羞又氣地道︰「哼,娘娘只會為難奴婢,枉費了奴婢為娘娘這般苦心思量!」
「呵呵,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
遺萱輕拍了拍詩旋年輕而嬌女敕的臉頰,沉思道︰「日後這宮中怕是要不太平了,只有你們倆在我身邊定然是不夠用的,你雖也機靈懂事,但畢竟年輕氣盛且入宮時日尚短。趁著皇上讓內務府挑人來選,我當留下幾個能用的人才是,且須是信得過的人才好。」
詩旋復又喜滋滋地道︰「娘娘,奴婢有幾個相熟的姐妹倒是可用的,至于咱盈雪宮的首領內監,奴婢覺得還是魏高當得。他曾在安總管手下供職過,比較了解皇上的喜惡,而且奴婢私下里看得出他對娘娘甚是仰慕,定然會忠心不二的。」
遺萱瞥見玉兒眼中有異光閃逝而過,驀然紅了雙頰啐道︰「旋兒,你當真越來越沒規矩了,都胡亂說了些什麼!」
「是,奴婢知錯了。」
詩旋吐了吐舌頭,垂首喃喃道︰「不過,娘娘這般傾國傾城模樣,讓人仰慕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稟娘娘,韶華宮流螢閣的董貴人求見。」
此時,魏高的聲音突然自暖閣外傳來,惹得遺萱面色愈加酡紅,「知道了,你先請她在賓雪殿候著吧。」
「是,奴才遵旨。」
魏高領命而去,遺萱嗔了詩旋一眼方才起身整理儀容。
賓雪殿。
一襲淡綠錦裳外罩煙翠羽緞的董貴人恭謹佇立殿中,見萱貴妃出來即刻屈膝施禮,「流螢閣貴人董芊芊,參見萱貴妃娘娘。」
遺萱含笑上前親自將之扶起,而董貴人初見到未以長巾遮面的她則不由得一愣。
「怎地?可是我的模樣將妹妹嚇著了?」
遺萱的一句仿若與親信老友的戲謔調侃之語,羞紅了董貴人的清秀嬌容,慌忙搖頭道︰「非也,乃是娘娘如此天姿國色讓妹妹太過驚艷了。」
「哦?想不到你也會講奉承話。」遺萱拉著董貴人分賓主坐下後道,「怎不見你與皇上說話時也這般伶俐?」
董貴人聞言臉色更紅,又是支支吾吾地半晌難以成言。
遺萱擺手道︰「妹妹勿需惶恐如斯,姐姐只是跟你說笑罷了,別無它意。」
「是。」
董貴人怯怯應了聲,這才敢再抬首看向萱貴妃,「按理說臣妾早該來向娘娘道謝的,可听聞娘娘剛晉了貴妃,想來定是貴客盈門,臣妾便特意晚些才來,還望娘娘莫怪。」
遺萱微微點頭,「妹妹果然心思剔透明淨,也算我沒看錯人。日後莫要再稱娘娘了,我既喚你聲妹妹,你卻不願叫我聲姐姐麼?」
董貴人慌忙起身施禮道︰「臣妾不敢!娘娘……萱姐姐如此和善,妹妹豈會不想親近?只是妹妹向來口拙,常被人誤會,以至在皇上面前還被人算計出丑。」
遺萱藍瞳色澤漸濃,緩緩握住董貴人縴細皓腕道︰「若當真得在這波譎雲詭的深宮之中得妹妹真心相待,我此生無憾矣。」
董貴人漾起如花淺笑,雙目瑩然地點點頭,「宮中寂寞,不想竟有幸得姐姐垂憐,妹妹當真覺得與姐姐相見恨晚。」
遺萱溫潤藍眸深深凝望著外柔內剛的董貴人,仿佛看到曾經的自己般,心中一時間五味陳雜,沉吟半晌方才道︰「既然有緣得以遇到,便還不晚,咱們姐妹日後在宮中相處的日子,可還長著呢。」
映著紅艷晚霞的嬌顏笑靨如花,若殿外傲雪寒梅般澄湛清絕,卻又如蒙煙塵般讓人看不清透真容幾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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