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怒氣正盛的太皇太後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高淯素來身子不好,從小便得她偏愛,她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沒想到上天並不憐憫她這個母親。
長恭听罷,也不同其他人告別,便朝皇宮外跑去,八叔……怎麼會?幾日前子萱去看過他,子萱呢?她現在一定難過極了,不行,子萱現在身邊沒有人,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想著,他一路朝襄城王府跑去。
襄城王府今春的花開的極艷,暖風千紅,卻將這一府縞素襯得更加殘酷。
王府里的芍藥花今年開得格外早,各色的花朵美得迷人。漪蓮陪高淯賞花時,她清楚地記得王爺說過這麼一句話︰「這芍藥又名將離,將與之離,不是個好兆頭呢。」那張絕世的容顏上閃過的落寞她記得清楚,沒想到,一語成讖。
子萱看著高淯靜靜地躺在那里,輕輕喚了一聲「八叔叔」,似乎有個聲音應該道︰「子萱。」但是沒有,回答她的只有無言的靜默。
她的手拂過他消瘦的面龐,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漸漸清晰。
猶記得初相遇時他的風華絕代讓她在心里驚訝是不是神仙下凡。
猶記得鄴城三台未講完的故事。
猶記得牡丹花開時那一方素墨的芬芳。
猶記得他將她擋在身下時眼神中溫柔的決絕。
猶記得他說要讓她做鄴城最美的新嫁娘。
猶記得他的寵溺,他手心的溫熱。
……
猶記得……
聚散有時,悲莫悲于輕別。
八叔叔,你同我,真的就這樣,不告而別?
她知道,她知道,高淯心里是放不下她的,不然八叔叔最後走的地方怎麼會是逸萱閣?既是不舍,八叔叔,你又為何忍心丟下我?
漪蓮覺得心里苦澀,許多話憋在心里不知當不當講,自郡主走後,她常常看到王爺瞧著逸萱閣發呆,常常看著她曾經用過的東西微笑只是眼中是一番落寞。她蹲去,將子萱摟在懷里,試圖給她一些安慰。
「漪蓮,八叔叔臨走時都說了什麼?」子萱沙啞著嗓子問,聲音卻出乎尋常地平靜。
「王爺說,如果真的有來世,他還願你喚他一聲八叔叔,看著你笑,看著你哭,看著你幸福。」她頓了頓,「他說,這一世不能陪你走下去,請你不要怪他。」
兩行清淚順著子萱的臉頰流下來。
「他說,讓你記得三月的相遇,忘了三月的相別,他不在了,卻仍想看著你笑……」
沉思往事立斜陽。
當時只道是尋常。
子萱只覺得心里某個最柔軟的角落被掖得生疼,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她站起來輕輕伏在高淯身上,他冰冷的身子讓她絕望︰「八叔叔,你醒來啊……你不醒來,我真的會怪你的……」
漪蓮試圖扶她起來,子萱開口道「漪蓮,我想陪陪八叔叔,想一個人陪陪他。」
「好。」漪蓮擦了一下眼楮便朝外走去,出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子萱。郡主,你永遠不會知道……王爺的心意……你永遠不會知道。
海棠樹下,她無意間听高淯自語過︰「丫頭,八叔叔是有多想陪你一輩子……。」彼時,他眼楮里的笑意和愛憐都是那樣明朗。那是王爺的秘密,她亦會保守。
漪蓮沒走出幾步,便遇上迎面跑來的長恭,柔和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素雅清朗。此時他正一臉焦急地望著漪蓮︰「子萱呢?」
漪蓮朝逸萱閣望了望,長恭剛要過去,卻被她扯住︰「讓她自己待會兒,或許會好些。」
長恭點點頭︰「也好。」便朝逸萱閣的方向跑去。他站在門外,听得里面的人哭得肝腸寸斷,讓人心疼,那似乎是壓抑了許久的傷痛在頃刻間潰瀉。
他靜靜地站在門外,有幾次想伸手去敲門,卻都停了下來。
夕陽終于將這一府縞素染得血紅。
太皇太後聞訊後悲痛過度,未能前來,吊唁的王公大臣陸陸續續前來,高淯沒有子嗣,幸虧有這些佷子照應著。
逸萱閣的門終于被打開,這些看著門外立著的長恭,晚風吹動他的衣袍,讓他原本挺拔的身軀露出幾分清瘦。他滿眼心疼地瞧著自己,那彎薄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什麼。
「你在這里多久了。」子萱一開口兩行淚便抑制不住地流下來。
長恭伸出手輕輕拉過她,將她擁在懷里︰「我一直都在。」他開口,聲音亦是沙啞。
子萱只覺得鼻子一陣酸澀,剛剛收拾好的情緒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終于崩潰︰「長恭……八叔叔……八叔叔他……」
長恭感覺懷里的人兒哭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除了將她抱得更緊。竟是沒有其他一點辦法。
孝珩遠遠瞧見逸萱閣外的兩個人,不由嘆了口氣。他一身素服站在那里,在春光里顯出幾分蕭索。
原來生死真的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他看著一府的縞素,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他拖著沉重的步子朝逸萱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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