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明九年的四月,一連幾個月沒下雨的京都終于淅淅瀝瀝嚇起了小雨,且一下就是近一個月,干旱的土地有了這些雨水的滋潤,莊稼也都返過秧來,真是謝天謝地,一年的收成終于有了著落,這一年總算有了盼頭,一家的溫飽不用愁了,這是廣大農戶的想法。他們處在社會的最底層,要求也是最低的,天冷了有衣服穿,餓了有東西吃就行。而那些出身勛貴、家世顯赫的世家子們卻又有著不同的想法,這雨一下,他們少了許多游玩的雅興,連最長見的文會、詩會什麼的都辦不起來了。不過終歸這個四月是與眾不同的,滿京都的貴女們被各種恆王選妃的消息弄得精神焦慮,不得不四處打探,小姐們之間暫時忘卻了彼此之間的矛盾,相互交換著得來的信息,丫鬟們也利著自己的圈子為自家小姐謀劃著;至于家中有兄弟的,更是派上了用場,趕快各找各的門路,即使與恆王搭不上話,也要與跟恆王有關系的人搭上話才行,再稍微有點權勢、能跟宮里搭上話的也都使出渾身解數,直接或間接地打探著恆王的心思,卻都一無所獲,總之整個四月京都的貴族圈內基本都圍著恆王的親事打轉,奈何當事人卻是一字不發,哪怕有人當面問起,恆王只笑而不答,真是將眾人的心吊得高高的,自家女兒會有那個運氣嗎?
這也是杜文玉到京都後過得最安靜的一個月,恆王交待的事,無論合格與否,自己都已有了交待,想來沒自己什麼事了。只等著熬過二姐出嫁的日子,自己一旦回了宣州,也就能過上以前一樣悠閑的日子了。少了那些煩人心思的文玉,難得地耐得住性子陪著文梅關在院子里繡嫁妝,大件喜服、被套什麼的,雖沒做一件,可荷包、帕子還是繡了幾個,用文梅身邊的教養媽媽的話說,可以拿得出手。听得紫滕和依蘭低頭偷笑,文玉卻沒覺得難為情,只當媽媽在真的夸她,樂呵呵地直說要收好,等回宣州拿回阮夫人看,省得她再叨念自己女紅做的不好,反倒把景媽媽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這位三小姐是听不懂還是裝傻怕,怕因了句實話被三小姐穿了小鞋,等過了幾天見文玉一直如常,仍每天興致勃勃地用那免強拿得出手的女紅繡東西,才放下心來,感情人家三小姐根本沒放在心上啊!
當然,文玉也不是每天都會做這些,偶爾也趁著雨天躲在屋里睡懶覺,或幫著鄭氏照看響哥兒,三歲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文玉坐的煩了也會陪著響哥兒在院子里胡鬧,將家中池子里養的錦鯉釣上來再放了,或是為鄭氏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跟響哥兒爭論個不休,亦或是心血來潮,找了女孩兒的衣服給響哥兒穿上,又將他的頭發梳成丫髻,描唇畫眉地做女孩兒妝扮,逗得一家人直樂。總之日子過得很快,很快吃完了粽子,劃過了龍舟,轉眼到了文玉的生辰。
範夫人對文玉這個佷女很是照顧,知道她生辰,清早特意讓廚房煮了長壽面和白水雞蛋,寓意著以後平平安安、長命百歲。杜文玉很賞臉的吃個精光。
鄭氏和祝氏又與範夫人商量著,晚上張落一桌豐盛的晚宴,一家人坐一處熱鬧熱鬧當是給文玉慶生了。
文玉雖不想鋪張,因了是伯母與兩個嫂子的一番心意也沒有推拒,由著範夫人去弄了。
範夫人和兩個媳婦正在花廳盤算著晚上的菜單,「夫人,夫人!」忽然一個婆子慌慌張張地,離著老遠就呼喊著往這邊跑。////
這婆子在杜家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麼還這麼茫茫撞撞的,範夫人見此,不禁眉頭一皺,道︰「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的,沒個體統!」
鄭氏和祝氏不能瞧見了那婆子的樣子,均不禁暗自皺眉,什麼事竟急成這樣!
婆子氣喘吁吁地跑到了花廳前,大口大口喘著氣,手指著門的方向,斷續道︰「宮宮宮里,來人了,說是有聖旨!」可能跑得太慌也可能是緊張,那個來報信的婆子,一句話結結巴巴好半天才說完整。
範夫人初始沒听明白,什麼宮里來人,自己嫁到杜家這麼多年,還沒遇到這事呢,以為是婆子弄錯了,呵斥道︰「什麼大驚小怪的事,慢慢說。」
那婆子連吸幾口氣,緩過勁來,又說了一遍︰「夫人,是宮里來人傳旨了,人都到咱家大門口了。」
這次不光範夫人,鄭氏和祝氏也听明白了,均大吃一驚,這個時候,宮里給杜府傳旨,會是什麼事!
婆媳三個面面相覷,搞不清怎麼回事,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範夫人到底年長經的事多,也就片刻的功夫,就恢復了平靜,一面派人去將杜長信和兩個兒子叫家來,又派丫鬟將兩個小姐叫過來,一面指揮著身邊的丫鬟婆子擺香案,準備接旨,一面問那婆子道︰「問了下的什麼旨意嗎?」
那婆子搖搖頭,「听了是來傳旨的,沒敢多問,就急急來報信了。」
範夫人凝神想了一下,吩咐婆子好好招呼宮里來的差役,就讓她下去了。
婆子走後,範夫人轉而安慰兩個緊張不已的媳婦︰「沒事,要是有什麼大事,你們公公早回家說了,現在是一點風聲都沒有,都先別自己嚇自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都把心放回去。」
鄭氏和祝氏听了婆婆的話,心下安穩不少。鄭氏的肚子已有七個月多了,範夫人忙囑咐她身連的丫鬟婆子︰「一會兒接旨的時候,好好扶著你們家女乃女乃,萬不能有差池。」丫鬟婆子們忙點頭稱是。
杜文梅、杜文玉接到消息也到花廳這里候著,整個花廳里靜悄悄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莫一刻鐘的樣子,杜長信、杜文浩、杜文翰爺仨終于回來了,度日如年的範夫人才松了口氣。
「老爺!」範夫人迎了上去,神色焦急地望著杜長信。
杜長信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對著面前的一家子人道︰「沒什麼大事,跟老夫一起去接旨。」
一家人浩浩蕩蕩跟在杜長信後面去前院接旨。
傳旨的是一位面白無須、四十歲左右的太監,只听他口中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明威將軍杜長言之女,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與皇後甚悅之;朕之六子恆王戰功卓著、貽誤婚期,當娶宜室宜家之閨秀為妻,值杜氏之女尚待字閨中,特賜與恆王為王妃,擇日完婚,欽此!」讀完詔書,那太監對已經听傻了的杜長信道,「杜大人,接旨吧。」
杜長信尚未從聖旨中的意思回過神來,任他想破腦袋,他也不會想到皇帝傳的是這旨意,仍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範夫人听到時也有一絲的恍神,但很快恢復過來,見自家老爺愣在那里,急中生智,用手指在他背後使勁點了一下,杜長信猛一激靈,回來神來,嗑頭道︰「臣杜長信接旨。」雙手高高舉起,接過明黃的聖旨,恭敬地擺到香案上。
傳完旨,太監很高興,嘴里道「恭喜杜大人了!這是與皇家成親戚了。」
「同喜、同喜!」杜長信一邊笑著讓過太監,一面接著範夫人遞過來的裝著銀票子的荷包塞到太監手里,「有勞公公了。」
那太監倒也沒有推辭,顯然是習慣了別人的這種奉承,從容地笑納了杜長信的贈送,往杜長信身後的人群中掃了一眼,道︰「不知哪位是三小姐,雜家看看,也好回去跟聖上回話。」
「臣女杜文玉,見過公公,公公安。」杜文玉此時再是疑惑滿月復,也不得不強打起精神,過來要給太監施禮道。
那太監見此,忙閃避到一邊,「當不得,當不得!」要在傳旨之前,太監受也就受了,聖旨之後,即使未成禮,文玉已經算是準親王妃了,太監豈敢再受文玉的禮。
嘴上說著,眼卻沒閑著,也就幾秒鐘的功夫,已從頭到腳將文玉打量了個遍,眉如柳葉,目似皎月,唇若丹朱,齒如含貝,頭上梳著簡單地發髻,因是今日生辰,文玉頭上插了新訂制的水晶流彩步搖,一身白色素裙,外罩了紅色紗衣,真個是神清骨秀啊!太監看後忍心不住心中評價道,難怪能入了恆王的眼。
「嫻熟大方、宜室宜家,與恆王卻是良配。行了,這三小姐也見到了,雜家回去也好與皇上回話。」那太監端祥了文玉兩眼,道。
杜長信與兩個兒子陪著,直將太監送出杜府大門,待其上了馬才回轉府內,至大門關上,才拿出懷中的帕子,擦干頭上的汗珠。
「爹,一個太監而已,您為何對他如此恭敬,兒子們去送就行了,怎麼還能勞您大駕。」杜文翰究竟年輕,許多事還看不懂。
「你可知道那個太監的身份,你要是知道了,就不會有此一問了。」杜文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說道。
「什麼身份?」杜文翰好奇道。
「別看他貌不驚人,他可是當今聖上身邊最得寵的大太監林清輔,別說是父親,就是那些公爺、候爺,見了他都禮讓三分呢。」杜文浩解釋道。
杜文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就長這樣子呀!
「你要記得這麼一句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將來你進了官場,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了。」杜長信趁機丟給小兒子這樣一句話,大步往正廳走去。
杜長信父子去送傳旨的太監,留下一眾女眷在大廳面面相覷,這旨也來得太莫名其妙了!完全沒有別家听說家里要出個王妃的那種喜悅,全是疑惑與驚疑。文梅過去扶住範夫人︰「娘,這是怎麼回事?聖上怎麼會下旨讓三妹嫁給恆王呢?」看了女兒一眼,又看了看也同樣陷入沉思的文玉和兩個兒媳,範夫人搖了搖頭,「我也沒弄明白呢,等你爹和你哥哥們回來再說吧。先坐這等著吧!」說著,率先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沉默不語。
邵氏扶著鄭氏坐下,妯娌兩個面面相視,顯然也在狀況之外,婆婆不說話,她們自不會多嘴。
文玉上前拉住還想說什麼的文梅,一同坐在了兩位嫂子的對面。
文玉此時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恆王不是答應自己不納自己入府了嗎?怎麼又改娶為正妃了?真是莫名其妙。她可沒認為自己哪里能入了恆王的眼,值得他以正妻位子許之,在她看來,恆王是那種高深莫測又帶月復黑潛質的人,最好是能離多遠就多遠。
其實說起來,除了三位兄長,和杜方、杜謹等人外,文玉認識的異性並不多,也就一個吳鳳起比較熟悉一些,但也僅就其才氣和品性,真要究其本質,文玉也不見真能看透,吳鳳起之前的經歷,她也只知個大概,具體詳情從未問過,只知他苦讀多年考中進士,入朝入官,卻又因得罪人而丟了官,于是看薄名利,在宣州待了兩年又亦然決定重入仕途。吳鳳起道是受文玉潛移默化的影響,另就是替文玉報答沈老先生的贈酒之恩,文玉當時信了,但又覺得事實並不僅僅是報恩那麼簡單。只是文玉秉承著君子之交,從沒過多問過吳鳳起過往的事。還有他講的那位沈狀元的事,那麼長時間了,又無憑無據地,就算吳鳳起現在進了大理寺,想要翻案哪那麼容易!當然這些疑惑和擔心還不足以影響他們之間的友情。對吳鳳起,文玉是有愧疚的,畢竟上次退親的事自己還欠他一個解釋,如今自己又成了恆王妃,也不知他會不會誤會,會不會認為自己有心謀之,把自己當成愛慕虛榮,貪圖榮華之人?認識這麼長時間的一個人,文玉都無法把握他的想法,更何況只見過幾面的恆王呢?他的心思文玉更無從琢磨起了。
文玉長吁了口心中的悶氣,又能想到了阮夫人和杜文遠,娘和哥哥要是知道自己被指婚給恆王,不知會作何感想?哥哥那麼崇拜恆王,想必會很高興吧!也不知他的親事如何了,也不知紫淑、華蘭婚後過得好不好?
此時,所有有關的無關的事,全都涌至文玉腦海,如一團亂麻,亂槽槽的,讓她理不清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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