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風似能喚醒還在沉睡的所有生靈,飄灑了整整半夜的雨滋養了乾京的草木花樹。浣雪院栽下的早櫻大前日里才冒出青澀的女敕芽,這才沒幾天,花骨朵兒就在春雨滋潤下,半開半闔。
「主子!」一個黑色的身影飛快閃進院落來,一張嘴就打破了院落里長久的靜謐,「主子……」
花樹下,幾案前,深藍寬松衣袍的少年一手攏著龍紋袖沿,一手執著狼毫紫竹筆。
近看,淺蜜色的前額系著深紅色的綢緞抹額,烏黑的鬢發都被順滑地理在腦後,露出濃黑似墨的長眉。那抹額的深紅、鬢發長眉的墨黑將他本算不得白淨的皮膚襯得白皙而光瑩。
少年听見來人的呼喚,卻並不抬頭,眉頭輕輕一蹙,復又松開。
「說!」緊閉的薄唇微微一張,只有一個字迸出來。
「俺……昨晚潛入孟府了!」來人立即像犯了錯的小孩似的低垂著頭,只翻了翻一邊的眼皮偷偷瞅著正作畫的少年。
「哦?」依舊簡潔的一個字,不過這次的華美語音就像安上了長尾巴,拖曳地老長,還上上下下拐了幾道彎。
「猜猜看到什麼了?」看到主子終于停下了筆,握著筆桿的手腕空懸,哈,還是感興趣的吧?
「我不在乎!」少年直起身,後退一小步拉開距離,眼光膠在案上,就像在專注端詳畫面的全景布局。
「深更半夜、夜黑風高、高牆大院里,孟家小姐居然在……夢游!」來人巴唧著大嘴,一副說到興奮點的自我陶醉表情,「俺算是開眼界了,猜猜看--她夢游在干嘛?」
「我不想知道!」在他的絮絮叨叨中,少年猶自提筆在畫面略顯空蕩處添了一朵櫻花。
「主子……您不是說--只有女人才喜歡口是心非的嗎?」看著少年穩定繪櫻的手微微一顫,來人壯著膽子,把某人某天說出的無賴話重復了一遍。
似乎因為這重現的話,少年低垂作畫的鳳眸中隱約眼波一蕩,心神動搖了一瞬,但是太短,一眨眼又是之前那副平靜無波的模樣,以至于讓人以為--看見他表情的波動不過只是錯覺。
施施然放下筆,筆下畫卷上,一朵盛開的早櫻似乎還吐著幽香,只是一片花兒瓣尖有一個彎曲的的筆畫,也像是伸出花瓣的花蕊,只是比其它的都要彎曲,也都要長。
「她啊……」來人挑著一邊的眉,環顧完四周,便以手掩口神神秘秘地道,「她半夜蹲在牆角刨出了一堆瓦片,還……」
他似乎覺得實在太好笑,捧著肚子憋了好一會,看到主子拉長寒冰臉,再次提筆,才緩了口氣,獻寶般擠擠眼,低聲道︰「還從瓦片里掏出一沓黃不拉幾的……廁紙!」
「怎麼,不好笑嗎?」瞪大眼楮看著繼續冷冷提筆作畫、面無表情的主子。
「哪里好笑了?」待得畫完一段旁生的枝干,才放下沾有褐色墨的中號狼毫筆。
「潛入國公府邸的事,向我請準了嗎?」聲音沉沉壓來,剛剛還手舞足蹈、肆無忌憚的某人立即收了想笑的念頭。
「這……」他這才規規矩矩地垂下雙手,攥著衣角。
「這也是擔心‘飛雪’……」眼楮巴眨了好些下,才別別扭扭地說出了去孟府的理由。
「那已經是別人家的馬了,要你擔個什麼心?!」依舊沉沉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惱怒和責備。
「這……」被責備的某人很憋屈,張嘴欲分辯。
「你看這畫,覺不覺得,哪里多余?」一雙眼楮隨著問話盯上平鋪的畫卷,那是一幅早櫻圖,眼楮一抬一垂地拿畫對比眼前的花樹,似乎在一個彎結處多了一條光禿禿的枝條,怎麼看怎麼別扭。
「是這……」剛剛還憋屈無比的某人此刻已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伸出骨節敲了敲那處禿枝。
「是了,一筆畫得好,那就是畫龍點楮;反之,便是節外生枝。」少年輕笑著,意味深長地道,那笑容淡淡,怎麼看都有幾分自嘲的苦澀味道。
「人生短短數十載,又何必,再節外生枝,自尋煩惱!」少年抬頭,薄唇唇角笑意淺淡,若有似無;而那話似乎在對著眼前人,又不太像只是對著他。
說來也巧,正在此時一道閃電的藍光劃過天際,沉悶的春雷緊接著從天邊響起。
「又要下雨了……」少年舉頭望望灰蒙蒙的天,吩咐道,「大賴,我收畫,你收幾案!」
下一刻,向來自覺的某人已是連畫一起抱起了幾案,還靈巧地一晃,躲開少年伸臂來收畫卷的手,討好般地笑道︰「哪里用主子您親自動手?」
少年愣住,盯向在幾案上、他胸前--被兩邊擠壓而皺成慘不忍睹「千層餅」的畫,不禁無奈輕笑著搖搖頭。
……
春雷沉沉滾過地面後,春雨如絲,淅淅瀝瀝地潑灑下來,無邊無沿,似要把整個乾京城都吞噬其中。
一座莊嚴的公府前,身姿輕靈的少女跳下馬車,順手解去羊皮披風,早就候在門口的侍女立刻迎上來,一邊把撐開的油紙傘遞過,一邊伸手接過披風。
老管家候在前廳,見少女回府,趕緊上前。
少女毫不客氣地一**坐在前廳座椅上,端起案上茶盞瀟灑地一仰頭,喝了個見底。
接著,向隨在她身後、被人「嘿喲、嘿喲」般來的大藤箱,努起泛著紅潤水光的小嘴︰「喏,就這些,夠買多少絲絨草料?」
「這……敢問小姐,這是多少兩現銀?」老管家的嘴角暗暗抽搐了一陣,繼而一臉正色地問道。
「啊?這……」思齊尷尬地撓撓頭,好像在一陣「 里啪啦」的算珠聲後,她有听掌櫃說起過,似乎是沒有一個數字是相同的一大串。
看那肥圓掌櫃打算盤打得那叫個「運指如飛」啊,她光咋舌去了,哪里還記得住那麼個數?
「那老奴清點清點可好?」葉叔無奈地建議道,心中暗嘆精明的母親怎就得了個糊涂的女兒--竟連取回銀子的數量都記不住。
「隨葉叔你吧……」思齊無所謂地聳聳肩。
「喲,這是誰的?」一個身影從側門中輕輕飄出,一身墨色衣袍,一雙眯得細長的眼溜溜地看向藤箱,又看向庭中呆立著的少女,「難不成……是小妹你私自收的彩禮?」
「你……」
少女看著來人一呆,下一刻便忘了他話語中的戲謔,直接張開雙臂朝著剛出現的人猛撲過來,「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哎哎,我說,你可是就要及笄的大姑娘了,別這麼沒規沒矩的!」被「飛鳥猛投林」凶悍地環住脖頸,來人別扭地扯著「飛鳥」的「翅膀」,輕皺著眉說道。
「二哥,你是知道我回來了,才回乾京看我的,對嗎?」思齊仰起頭,巴眨著杏眸,天真無邪而又自戀無比地說道。
「哎哎,先把你的膀子拿開,我的脖子都要斷了!」來人高大,而少女嬌小,這麼一環,那少女還要曲著腿彎,可不就把整個身子吊在他脖頸上了。
「我不!以前我這麼吊著過,那時你還可以帶我轉圈呢,你怎麼就忘了?」少女撇嘴不依。
「那是……想把你甩出去!」思征翻著白眼解釋。
「是嗎?」少女俏皮地擠擠眼,腳尖虛虛地點著地,拉長語調,字字清晰,「你確定……不是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好重……最近你這丫頭沒少吃吧?」思征彎下腰,讓小妹的雙腳踩實,才訕訕轉移了話題。
「才沒有,我可是天天有練武的!」眼前的姑娘揚起有些圓潤的下巴,得意地宣揚。?
「是麼?那……使兩下花拳繡腿,我瞧瞧!」
一句話成功地讓吊在脖子上的賴皮姑娘完全著了地,剛準備直起身子,便听聞一聲嬌 ︰「少廢話,看我的‘靈蛇出洞’!」
「喲,還會蛇拳了!」
他順著直身之勢向後一倒,雙掌成爪,一手往她右手的腕脈襲去,一手本來要去擒她的右肩,突然想起什麼收住了欲擒她的手,手腕一翻往腋下撓去。
思齊只覺咯吱窩發癢,正要縮手,卻听二哥壞笑道︰「‘猛虎下山’專克你的‘靈蛇出洞’,如何?」
「哼……」思齊忍住瘙癢帶來的笑意悶哼一聲,手腕靈活一轉,避開虛虛壓上她腕脈的手指,柔軟的臂膀反向纏上思征的鐵臂,將入侵咯吱窩的手撇向外側,嬌喝道,「‘靈蛇纏枝’!」
「‘靈蛇戲珠’!」思齊一著得手並不放松,左手五指捏住成「蛇頭」狀,向思征眼飛快襲去。
看來撓咯吱窩的事讓她很氣惱啊,思征一驚,不敢再玩鬧,迅速仰頭一避。
「給我住手!你們兩兄妹怎麼一見面就打架?」
思征、思齊頓時停手循著聲音一望,逆光里,一個婦人站在門口,一雙杏眸瞪得極大,怒氣沖沖地望著兩人。
似乎剛從佛堂匆匆趕來,她的胸前,晃著一串金剛菩提佛珠,串有一百零八顆的金剛菩提子,清一色的二十一瓣--那是三年前舅舅送給娘親的壽禮。
就是在那一天,思齊第一次見到現在還讓她魂牽夢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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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精靈」(吮吸著手指)︰三角戀啊……
「劇透小妖」(不屑輕哼)︰以欣然的智商,「三」也就到頂了!
「存稿精靈」(搖搖頭)︰太多角不好看……你看,你不就只長了兩個角嗎?
顧欣然︰精靈夸你你沒听到麼,不說謝謝太不禮貌!
「劇透小妖」︰……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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