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夢圓 第八十二章 且試魔笛

作者 ︰ 顧欣然

五月初一的夜空倒是極難得的清淨爽朗,大大小小的星子或密或疏,散布其上,時明時滅,閃爍不已。

今日恰是朔日,一痕新月早已隨著夕陽一同落下,故而空中無月,星辰的微弱光亮便成了墨黑天空的唯一光源。

高宅府邸中,精巧閨閣里,也許是因為天氣逐漸轉暖,主人只著人留了薄薄的銀色紗簾,夜風鑽進楠木窗沿的縫隙,攜來「沙沙」的摩擦聲,紗簾也隨之如水波般微微飄蕩。

紗簾後,床榻上,一個「大」字形鼓起的被衾包下,那四肢攤開睡著的家伙似乎突然感應到了什麼危險似的,一激靈,睜開還有些朦朦朧朧的睡眼。

接著,那人利落地一骨碌坐起身,屏氣側耳,凝神細听。

她披散的烏發順滑地垂在腦後,攏煙縴眉驟然皺起,一雙清亮的杏眸倏然睜大。

現在終于可以確定,那絕對不是夢里的幻景,而是--確實有奇怪的樂音,帶著一點纏綿的幽怨,像幽魂頓挫的悠悠嗚咽;還有幾絲惱人的誘惑,像春貓喚偶的長長夜鳴。

似是听到了里間人的趿履之聲,外間值夜的某人立刻警醒地睜開了眼,榻上平放的手掌一撐,側坐起身子,揉著看東西尚且模糊的雙眼,小心地輕聲問道︰「小姐……怎麼了?」

「秀茹,你……听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了嗎?」

「聲音?」被叫「秀茹」的女子一驚,背脊立馬滲出些冷汗來,繼而十指握拳,緊張地凝神靜听。

「沒有……」靜謐的夜里只有夜風鑽進窗隙摩擦出的輕響,哪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她微帶顫音地答道。

「真的……沒有?」閨閣里間的女子似有不信,語聲里卻微帶笑意,嘴邊揚起的卻是苦笑。

她是真的听到了呢,而且現在還在響,真真切切的,秀茹怎麼就听不見呢?

「嗯……小姐,現在還是三更天,快快歇一下吧!」秀茹感到那聲氣里的笑意,困意襲來中的她不禁抽了抽嘴角,有些著惱。

看來,一準是精靈古怪的小姐又淘氣了,拿她尋開心非得這麼半夜三更的嗎?

思齊這才開始懷疑,難道真是自己听錯了?

她想再次去听,卻無論怎麼趴上窗縫,也听不到了。

難道真是自己的……幻覺?

老天爺真不公平,憑什麼別人的幻覺都是「仙境」、「仙樂」什麼的,而給自己的卻是這樣的「鬼音」?

「明天……徐夫人又來教習呢!」閉眼重新臥下的秀茹打了個哈欠,說夢話一般地輕喃著提醒。

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時這無意的呢喃輕輕,對里間某人的打擊程度無異于「五雷轟頂」!

秀茹!提什麼不好,非提什麼「徐夫人」!

那女人說話又輕又慢又柔,還不帶一點抑揚頓挫,語調、語音都隨著一字一句變得更輕更慢更柔,簡直是「渾然天成」的「催眠魔音」!

如果,非要讓思齊在「徐氏催眠魔音」和剛才詭異的聲音中選擇,思齊會選擇把「催眠魔音」放在晚上,詭異樂音放在白天。

嘆完一口長長的、幽怨無比的氣,郁悶的思齊剛準備倒頭睡下,那詭異的樂音偏偏在此刻復又響起!

這回沒錯,就在右耳那側!是窗外來的!

不行,被「鬼音貫耳」的思齊一下子睡意全無,再也按捺不住跳躍不止的好奇心,再次翻身下床。

只見,她手腳麻利地從衣櫥深處翻出了揉成一坨的深紫色布料。

無聲地抖開衣料,思齊嫌棄地看著其上繁復的銀線花紋,撇了撇嘴,心里犯著嘀咕︰真繁雜!真騷包!

話說,自從徐夫人四月二十五那日來過後,第二天她衣櫥里的所有騎裝都不見了蹤影,更別提自己偷偷請人新做的夜行服了。

說起來,只因徐夫人初次見思齊時,看了她一眼便眉頭一皺,轉頭對娘親說道︰「這就是令嬡?平日居家時也愛著騎裝麼?」

當天被迫立馬換了衣裳也就罷了,誰知第二天在她完全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衣櫥就這麼「翻天覆地」了!

接著,裁縫們就來來去去,捧著畫冊的,帶著樣裳的,絡繹不絕。

她是從那些個樣板里面挑不出看得上眼的,倒是娘親十分豪氣地東指指「這個好看」,西指指「這個適合你」,按著京城時新的款式和娘親的喜好給她做了全套的新衣、新裙。

而這一套深紫色騎裝,當時女乃娘鄭嬤嬤正自告奮勇地幫改過寬的腰身,所以「幸免遇難」。

雖然自己不大喜歡這騎裝的制式,但鑒于它是自己騎裝中碩果僅存的一「枚」,便咬牙忍了穿上吧!自己總不能穿那些個或貼臀、束腰,或圍肩膀、包脖子的所謂時新裝扮去夜行吧?

臨窗飛快換了裝的少女,縴直窈窕,兩個手掌寬的腰封這麼一系,更顯得腰身細細不盈一握,一動卻又讓人感到那腰與柔兼具的韌與力。

因得她長期練武,全身的線條流暢而不失英氣,行動處身姿矯健卻不失縴柔。

細看,這騎裝做工極其精細,但凡料邊緣都用同色的線細細包了邊。底料綢緞的暗紋似乎是描摹天庭盛筵的景象,仙人衣袂飄飄施施然赴宴,而雲霧繚繞間的堂皇仙庭高柱瓊閣,美不勝收。

而腰封上用亮色的銀線繡著繁復的花紋,靠下的像是一片並蒂的睡蓮,往上一點是飛舞的鸞鳥,蓮瓣微綻、羽翼飄飛,幾乎布滿了整個腰間。

……

深深夜色里,王府內院也深深,繞過數個亭台樓閣,是今夜的流沙苑,與浣雪院僅一牆之隔。

這座只有王爺沒有王妃、侍妾的府邸里,中央的這麼四座院落皆是王爺的住處,除了這四座,還有一處是靠東角的書房。

誰也不知道喜怒無常的齊王今夜回不回府,也不知道他若是回府又會住在哪里。

在第一次搞明白「狡兔三窟」的含義時,他的貼身侍衛統領閃現在腦海的不是一只狡猾的兔子,而就是自家主子眯眼奸笑的模樣。

「狡兔」算什麼,不就才「三」窟嘛?!哪有自家主子「狡」?

狡兔畢竟不是月兔,不會在半夜三更搗藥,他麼?在睡覺,不過姿勢有點奇怪。

湊近看就會發現,他的手里攥著個白瓷瓶,不知夢到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他嘴角的笑飄渺至極,也溫柔至極。

枕邊壓著一個黃底福袋,依稀可辨里面還裝著有稜有角、扁扁平平的東西。

……

深深王府的外圍,一輛全黑的馬車停在夜空星光照不到的高牆轉角,幾乎與夜色和諧地融為一體。

從牆沿望去,可以毫不費力地看見王府正門的石獅和朱紅的門戶。

馬車里一個女子的聲音怯怯問道︰「我們等的人……來了嗎?」

車外也是渾身漆黑的人語聲嘶啞,不辨男女,他從高牆後探出半個頭,仔細地眯著眼重點觀察了朱紅的府門,還環顧了四周,才沉聲答道︰「還沒有,繼續吧!」

「好。」

車內女子答應著,將縴指重新放上白色短笛的笛身,心里默念著主子教授的要訣,按照音孔的排序長長短短地按上的音孔。

她吹得極其認真,雪白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一雙眼楮正緊緊盯住自己的手指--生怕一個錯漏,完不成任務、得不到嘉獎,反而惹來主子的惱怒,以及可能的殺身之禍。

雖說她吹得像模像樣,而常人卻一點聲響也不聞。

深夜,黑暗的馬車內,白笛被人吹奏著,萬籟俱寂,無聲得詭異。

他們都不知道,此時在他們的身後,那大街盡頭的地平線上正緩緩出現一個細瘦的身影。

他先是冒出一個腦袋,那腦袋上的一雙眼目光呆滯、一張臉笑容詭異;接著是身體和四肢,身體筆直、四肢雖然在擺動,但動作十分僵硬,完全不像是個有生氣的活人,倒像是傳說中的「僵尸」。

有點不耐地原地踱步的某人眼角不經意地瞄見那點灰影,一愣接著又是一喜,趕緊抬眸來看。

「來了!」他目不轉楮地盯著那道「鬼影」,扭頭小聲向車廂內的女子吩咐道,「繼續!」

來人本就生著綠豆大的一雙小眼楮,無神而空茫的眸瞳直直地向馬車的方向看過來,看得那人縱然自認為經歷過血海歷練,也不禁脊背發涼、頭皮發麻。

完全不同的面相,完全不同的身材,居然不是他?

自己明明看到那箭準確地刺入了那人的肩胛,怎麼會這樣?

難道真像郡主猜想的、最糟糕的情況那樣︰自己擊殺不成,蛇姬紅顏一怒,便投靠了那人?

而這中毒而來的這個人,又是誰?

不過,無論他是誰,不管他知道什麼或者一無所知,絕對穩妥的、想要人永遠閉嘴的方式只有--殺了他!

馬車前的人想到這里,一雙鷹眸中凶光一現,他暴起,伸掌狠狠向來人的天靈上拍去。

「想殺他?」一個輕靈的聲音突然響在頭頂。

手掌猛然一頓,抬首看向牆頭,一道亮光,好似黑夜中星光一閃。

「還得問我,樂意不樂意!」l3l4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候夢圓最新章節 | 候夢圓全文閱讀 | 候夢圓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