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堂可好些了?」
正垂眸收拾著物件的男子聞聲抬起頭來,泛著微紅血絲的眼眸下青灰一片。
「已經沒事了,多謝貴府悉心照顧……」男子見著好友前來相探,不禁禮節性地彎唇笑了一下,眉心卻仍然糾在一起。
「跟我還這麼客氣!」思誠溫和地笑著,無意瞟見他手邊金色的條狀物件一閃不禁一呆,「怎麼……」
正想定楮細看,男子卻飛快地將墊著的布巾一卷,囁嚅道︰「沒什麼……」
「莫不是什麼……女子的物件吧,世魁?」思誠若有所指地嬉笑,伸手作勢要揭開。
「我沒心情跟你鬧!」容世魁緊攥著那一小包東西,一縮手避開思誠的「祿山之爪」。
孟思誠見他眉心緊皺、隱有怒意,「咳咳」兩聲收了嬉笑的表情,轉為正色道︰「世魁,若有難事不妨與我說說,我興許能幫你呢!」
容世魁沉默了一瞬,才嘆了口氣,緩緩道︰「本來想著趁此機會……好好聚聚的,不想有這樣的事……」
思誠見容世魁眼神憂郁、表情沉重,說話時斷時續,伸手搭上他的肩,輕輕拍著以示安慰,猶豫地道︰「是不是……憂心令堂的病?」
容世魁斂目,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沉吟一瞬︰「你看!」
他從袖底不知小心地抽了個什麼東西,玉白的掌心一翻,一枚半銀色半烏黑的針出現在手心。
昨天娘親舊疾突發,服了慣常隨身的藥卻沒見效。府醫章大夫來扎了好一會的銀針,咳喘是暫時壓下了,但眼見那錚亮的銀針轉瞬變為烏黑,縱使雲淡風輕如他,也不禁慌了神。
「怎麼?」思誠神色一凜,萬分驚疑地猜測道,「難道是……是毒?」
「昨日喜宴男女賓客分院慶賀,我也不知道女賓那邊到底是什麼情狀!」容世魁收了手掌,把那枚銀針放回袖囊。
「怎麼會呢?」思誠訝異地睜圓了眼眸,神色慌張就往外走,「我去問問娘親!你等等……」
「千萬別去!」世魁一把拉住了他。
「萬一真有什麼……」思誠皺著眉頭,不掩滿面驚疑擔憂的神色。
「我向貴府的管家打听過了,並無其他女賓反映有什麼異常……」容世魁不得不耐心地勸誡道,「而且,我娘親也只是舊病復發,不過比往常發得更厲害些,想是不小心吃了什麼禁忌之物誘發了病癥吧!若是孟夫人知道了,還以為我們故意生造事端……」
「真的?」思誠眼神有點猶疑,牢牢盯住容世魁有點憔悴的面龐。
容世魁卻溫和笑笑,轉了話題︰「孟夫人昨天費了不少心力,替我謝謝她!」
敏感地覺察他話語中的「告辭」之意,思誠不禁急急問道︰「怎麼?要走?去哪?」
「嗯……自然是回乾陽!等娘親醒了就走!」容世魁面無波動地答道。
「不是……還有相府嗎?」思誠面有豫色地問。
他可沒忘--容世魁的堂兄正是當朝一品大員容世臻,他嫌在自家府上攪擾又不習慣,但容世臻那里去住幾天還是合情合理的。
「前天已經去拜訪過了。」容世魁垂下眼瞼不知想遮蓋什麼心緒。
「你們這些人啊,親戚之所以親都是靠‘走’的,多走動走動自然就親近了!」思誠一嘆,狀似世故地勸導。
容世魁點點頭,表示「受教」,但卻依舊沉默著。
他能說什麼呢?自從成了當朝一品大員之後,堂兄就變了,前日上門拜訪時他正在府上的議事廳與眾幕僚商討事務,把他們上門拜訪的母子晾在前廳大半天才抽空托人捎上了句話,這才給安排了客房歇腳。
遙想當年容世臻尚未及第、落魄不堪,孤身一人投奔還在浣嶺關的容府。
爹爹與他相認,宣稱他是自己在「乾京動亂」時失散兄長的遺孤,當時,他還不叫「容世臻」,但既然認主歸宗,自然按「世」字輩取名。
「臻」字本為「來到」之意,正應上他千里投奔之舉;「百福並臻」又寄托了無限美好的祝願。容世魁深以為爹爹取這個名字煞費心思,可見他與多年前失散的兄長可謂情誼匪淺。
那時他在容府里對誰都恭恭敬敬,甚至見到管家都禮貌地點頭示意。
「對了,之前你回復請柬時還說想見見齊雲毅?」思誠抬頭對上世魁,向他確認。
「嗯!」容世魁一應,少不得把之前因托「玉虎堂」押運古籍、而與齊雲毅有一面之緣的事簡要與思誠說了說,當然關于「齊雲心」的那段他倒是「識趣」地略去了。
上次齊雲毅走了之後,家僕將客房幾案上的那張留有字跡的宣紙呈給他,那明明是用指尖沾染枯墨匆匆寫就的字跡,卻氣勢宏大如飛龍騰空,意氣疏狂似金蛇狂舞。
這讓他不禁好奇,這個人他正常的字跡是怎樣的?是有所收斂還是更加狂放?更何況,那之後不久,听聞他一舉取得魁元,好奇又增長了幾分。
思誠听完,微笑地一側目︰「這麼說來,你想見他……是想見識見識他的‘墨寶’?」
容世魁點點頭,卻馬上驚覺不對,搖搖手解釋道︰「當然,他如今獲了魁元。如若能見他,自然還要好好討教一番!」
「不過,很不巧。他上月就赴外任去了,明年才能回來!」思誠搖搖頭,真心為好友感到遺憾。
「哦?雲心的喜宴都不參加?」容世魁先是一驚,隨後又有點懊惱,居然一不小心冒失地直呼他妹妹的閨名。
對面的思誠倒是沒察覺到異常,只擰眉凝神回憶著什麼,巴眨著眼楮道︰「雖說他跟我是表兄弟,但他的文章嘛,我倒是沒有!只有家書,偷出來?」
容世魁松了口氣,立馬擺擺手︰「哪能這樣?只有家書便罷了!」
不想讓好友徒留遺憾的「好心人」依舊執著地思索著,隱在腦海里的某些斷續的片段一對上,他的眼楮倏然一亮,驚喜地道︰「不過倒算是有一‘活墨寶’!」
難怪自己覺得小妹的字在哪里見過!卻原來是在齊雲毅給孟府的書信里!
「哦……難道說,府上有人習得魁元字跡?」
「正是!」
「我這就去求個‘墨寶’來送你!」
「不用麻煩了,要不……我跟你去觀摩觀摩?」
「這……還是不大方便!」
雖說闖蕩三年,小妹畢竟還是閨閣女子,隨隨便便這麼見外男,還是有點于禮不合!
見容世魁不再堅持,思誠匆匆轉身出門,直直向書房而去,這會子那丫頭應該是在老老實實地在書房練琴吧?
容世魁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他毫不猶豫的那句「正是」說明他確定此人正在孟府;之前說到的「觀摩不方便」嘛,看來十有八九這「活墨寶」是個女子;而他此時「親自」往內院去求字,而不是差人去取字,足以說明這女子身份還不低。
現在,孟府中身份不低的女子不過三個!
孟夫人?不可能!自己見過她的字跡,寄給娘親的那張請柬上的「孟齊氏恭請容夫人親臨」正是她親筆寫就,字體娟秀小巧。
新少夫人?她倒是齊雲毅的親妹,習得與他相近的字跡似乎也合情理,只是這新婚一早小叔就找新婚嫂嫂求字,雖說他們還多了一層表兄妹的親緣,但還是于理不合!
思誠之前說得輕巧,面上並無難色,那就只有……容世魁腦海里浮現了一個擠眉弄眼、古靈精怪的側影,她那麼散漫不羈、不拘禮節,這麼看來--就是她了。
他昨晚欲扶停了咳喘的母親躺下歇息,卻听母親突然說起她,是孟府小女,名喚思齊,還問他那樣打量她是不是因為心中有意。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看出母親正正經經、毫無打趣他的意思,他的臉還是「騰」地發起熱來,就如一點火星不經意地落上桐油泊的邊緣。
他承認,論「貌」,她眉眼長得與湖畔靈巧如風的女子有九分相似;若論「神」,足足像了十分!讓他心中已死的一個心思突然有了點復活的苗頭。
不過,如若是她,怎麼會習得與齊雲毅一樣遒勁疏狂的字跡呢?
容世魁目光沉沉,落在那被放在一邊的布巾,一手小心地托著,另一手揭開,一支金燦燦的鳳釵赫然在目。
……
青竹掩映下,大氣的房間里,一個身影已經晃了好幾圈了。
「咦?」一個少年猶自打著圈兒在這空無一人的書房大聲呼喚,「小妹!小妹!」
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身影走了過來,立馬抓住來人衣襟,急聲問道︰「小姐去哪了?」
「奴婢不知!」來人嚇了一跳,見是自家少爺,不禁喏喏地一福身,「今早小姐確實進來過,寫寫畫畫了一陣,正是銀香侍筆……」
「那,她寫的東西呢?」思誠不禁一喜,找她就是為了讓她寫字,如今有現成的那就更好了!
「就是那個!」侍女伸手一指幾案上一張古黃的紙。
順手一抄,思誠草草瞄了眼字跡,還算齊整,似乎沒什麼問題,對折一道就執著往後院去了。
他可不想讓好友久等,之前找那不听話的丫頭就浪費了不少時間。
飛快小跑著回到後院廂房,獻寶似的雙手呈給好友,他往靠椅上一癱,喘著粗氣,看向好友。
本以為容世魁會被自己感動地一塌糊涂,誰知他接過後就只顧盯著那展開的薄紙,還呆愣愣地問自己︰「這是她寫的?」
「不是,齊雲毅走了,是我……」思誠略微得意地一揚下巴,完全不知好友已洞悉了「活墨寶」的身份,還自以為是地把「她」當作了「他」。
他一邊說,一邊湊近來瞧,結果只一眼便一呆,隨即吼道︰「什麼?!怎麼回事?」
有了「以頭搶地」沖動的某人,巴巴地盯著那張做舊的信箋上,其上寥寥四句七言詩,每句第一個字連起來正是——「心儀燕鈴」!
------題外話------
「存稿精靈」(哈哈笑)︰思誠又吃癟了!
「劇透小妖」(斜著眼)︰你啥時候也「癟癟」看?這身材上的「癟」可不是「吃」出來的!懂不?
「存稿精靈」(可憐兮兮)︰其實我的胃一直都很癟!
「劇透小妖」(側目不屑)︰但你的肚皮一向都很「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