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邊的灌木叢後,明明是無星無月的晚上,卻不知從哪里遠遠射過來一星亮光。
一個稚女敕的聲音驚喜道︰「月姨,你看坡下面,有水光哦!」
「是嗎?」中年女子提著馬燈,向小手所指的斜坡下方晃了晃,語聲猶疑。
馬燈的光昏黃如豆,只能照見腳下小小的一方,她怎麼沒看見什麼水光?
一只小手拉了拉女子的衣擺,央求道︰「我們可以過去看看嗎?」
中年女子卻一擰眉,伸掌拉住女孩柔軟的小手︰「不行,少夫人可等著呢!」
女孩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女子的大拇指,左搖右晃著撒嬌道︰「萱兒想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嘛?月姨!」
若有預感般地回頭,中年女子覺得哪里隱隱不對,一拉掌中的小手,嚴肅地道︰「不行,太危險了!我們回去!」
「我不!」女孩一撇小嘴,大眼楮里立馬泛出了盈盈淚光。
「啊!」嗖的聲音傳來,月娘再次回頭,卻見數道火光奔著身後的馬車而去!
月娘一驚呆立原地,掌中小女孩的反應倒是驚人的迅速,一把甩開她的手,卻是奔往水光的反方向,對著車廂大喊︰「娘!」
月娘反應過來,也跟著小身影往車廂狂奔︰「少夫人!」
如果說此時的車隊是一列南遷的大雁,而夜色中落在隊尾的馬車便像是落了單的孤雁,本來之前還有那麼幾個護衛留下的,可此刻卻都不知去了哪里!
前頭的車隊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她向著那些晃動著的人影高聲呼救道︰「這邊!救救她,誰來救救她!」
可惡的凶徒竟連離群的雁兒也不放過!
「娘!」女孩無助地踮起腳用小拳頭敲擊著車輪,眼下的淚水已成滂沱之勢。
車門處和車窗沿上都插著數支箭,騰起的猛烈火焰和黑煙將車簾掀開,里面卻什麼也看不清。
月娘伸手飛快拔下發髻上的銀釵,尖頭那端利落地一揮割開飄搖的窗簾,里頭的火光也竄了出來。
車廂的四壁都是木制,在火舌舌忝舐的「 啦」聲中里面隱隱有嬰兒的啼哭聲傳出,但越來越微弱。
月娘急得一跺腳,拉著小女孩到路邊,撫著她叮囑道︰「小小姐,在這里等我!切記!」
「月姨……」女孩擔憂地望向火中的車廂。
她閉眼,孤注一擲地蜷身滾下了土坡,在不知經歷了多少下翻滾後,「噗通」一聲,人體跌進溪水里,渾身濕透。
那濕透之人瘋跑上來,一邊跑一邊不管不顧地撕開外裳,露出里面的肚兜,把濕漉漉的外裳往車窗處猛地一撲!
「咳咳,少夫人!」
「我在這里,為了孩子!沖出來!」
「為了孩子」「為了孩子」那熟悉的聲音在她昏沉的腦海中回蕩,火勢猛然襲來之時,她只是本能地護住孩子,車窗和車門都冒著火,她無處可逃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半點傷損,無論蔓延來的火如何侵蝕她的身軀,她都盡力弓著身把幼小啼哭的嬰孩環在其中,就像他還在自己的月復中一樣。
可是火勢蔓延之快、救援反應之慢,令忍受著灼痛的她方寸頓失,頭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昏沉間不知從哪里生出了勇氣,她飛快地躬身而起,強自撐開被濃煙燻得淚流的雙目,往聲音的方向沖去,在窗口的火光縮進來的那一霎沖至那片空白,穩定住身子,穩穩地遞出臂彎里的孩子。
那雙手穩定如磐石,卻不知是被燻的、還是燒的,焦黑如木炭。
直到感覺手中的孩子重量一輕,確認他已被窗外之人接住,才慢慢松手,而此時被撲到身後的火焰又猛地舌忝上她的脊背。
「少夫人,來!」車廂里的另一個人趴在地下,示意她踩上去。
「快啊!」那人急切地喊。
一咬牙,一個脊背冒火的女人踩著腳下的人翻出了車窗,月娘趕忙把嬰孩往地上一放,立馬轉身來接。
她展開濕漉漉的外裳三下兩下撲滅了女人身上的火。
在她之後,沁心手腳利索地躍出車窗,她的身上也燃著火,在地上一滾即滅,這才奔過來,焦急地喊道︰「少夫人!」
地上的少婦以手肘支地,望向一邊的嬰孩,竟像是要這麼匍匐過去近看他。
月娘一驚,趕緊撈過孩子,襁褓中的男嬰小臉被嗆得通紅,氣息紊亂、哭聲微弱,少婦卻欣慰地微笑,聲音嘶啞︰「多虧了你們!」
一個輕輕的吻落在了嬰孩頰側,似乎感受到了唇邊獨屬于孩子皮膚的溫軟柔膩,一滴摻著焦灰的淚灑落在孩子的額頭。
她沒有再抬起頭,月娘看向她的脊背,那里的衣衫和皮肉都燒結在了一起,一片焦黑,了無生機地冒著灰煙。
……
某個驛館旁官字號的小食鋪內,一張簡單的桌案圍坐著三個男子,陽光投射在其中一個面對西方坐的人背後,那人頭頂的亂發在太陽的照耀下招搖著金光,連他的雙眼都閃著異常的光芒。
他眯眼向北方一指︰「打仗的時候,是不是挺多人會受傷的?」
收回手掰起了指頭︰「比如,刀傷啊、箭傷啊、燒傷啦、暗器傷啦……」
撇嘴,哼哼唧唧道︰「這些個小傷,只要不是‘一箭穿心’,我都有辦法治!」
直起身,一拍胸脯︰「你們說,邊關那邊是不是特別緊缺像我這樣的神醫!」
在這頭頂金光、吧啦吧啦一頓說個沒停的「話癆」對面,某男子像個「悶葫蘆」一般不搭言、目不斜視地只顧垂眸喝粥,全當他在念著與自己無關的經;而另一個男子抬眼看了看那逆光招搖的某人不安地皺了皺眉,這家伙都一連說了近半個時辰了,居然連吃飯都不歇口氣的?不餓?不渴?
「悶葫蘆」一放碗筷,施施然一拱手道︰「殿下、梁公子,思征出門等候二位!」
「話癆」梁公子這才停住嘴,挑了挑眉,望向某人倨傲離去的挺直背影。
「殿下,你這新同伴可真夠悶的!」壓低聲音的「話癆」瞟了那身影一眼又一眼,「他不是浣嶺關的將軍嗎?我提了這許多與邊關相干的事,他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撓了撓頭,隨即眼楮一亮︰「不會是……生病了吧?要不要我給他診診脈?」
一指天際冉冉升起的日頭,眯眼道︰「話說這夏天啊,最容易得疰夏病,可分為暑傷氣陰和暑濕困脾兩種。暑傷氣陰的人就會表現出懶得說話的癥狀……」
浩宇不耐地一揮手打斷他的嘮叨,正色道︰「他許是新婚離別心情不好!你可別招惹他……」
梁公子邪邪一笑,戲謔道︰「知道!他不就是你未來二舅哥嗎?我見著他就躲,還不成嗎?」
不屑地仰頭一哼︰「再說了,我也不稀罕對著‘木頭’說話!」
浩宇深吸了口氣,舒緩了下胸中堵塞的悶氣,用再正常不過的聲音討教道︰「子音,我問你這‘話癆’是不是也是一種‘病’?」
「嚴格說來,似乎也是……」梁公子一愣,目光閃閃地撓了撓鼻頭,仰頭長嘆,「只是,‘醫者不能自醫’啊!」
……
一男子背手立在門邊,習慣性地環顧四周,最先看見一隊穿著官服的人向驛站方向而來。
迎著男子的打量眼光,來人問道︰「齊王殿下可在?」
男子望了一眼室內︰「殿下正在用早膳。」
轉頭接著打量來人︰「什麼事?」
來人見他衣著不俗、氣宇軒昂,一拱手︰「下官乃新平縣丞瞿源,受縣令之命,特來與殿下送行!」
恰巧,被某人的嘮叨得三兩口喝完粥的齊王正往門外走︰「哦?」
挑了挑眉,不悅地道︰「也沒見來迎接本王,何來送行之說?」
其實,他也不是生「未曾迎接」的閑氣,只是本就有些氣不順,這不就順勢發泄在了來人身上。
來人一愣,不得不硬著頭皮解釋道︰「這個……下官正是來向殿下賠罪的,想著昨夜舟車勞頓,下官和曹縣令都不敢擅作主張,生怕攪擾了殿下歇息!」
這尊「大佛」三更半夜才到新平驛站,得到消息的時候又恰逢出了那檔子「大事」,哪里還能顧得上他?少不得這一大早便來送行賠罪了。
「大佛」猶自不覺地轉頭四顧︰「哦?曹縣令……人呢?」
瞿源趕忙作揖賠罪,歉然地道︰「縣令正在處理要事,不能親起送行,還望殿下恕罪!」
「大佛」卻不肯善罷甘休,繼續問道︰「什麼要事?比給本王送別還重要?」
是誰說這齊王性情溫和、好說話的,一見面就是暗暗責備,都說是「要事」了,其實誰都會看成客氣的托辭不再深究,他還偏要刨根問底!
若是其他什麼事說說也便罷了,只是這件「要事」非得守口如瓶才行!
隨便編一個吧,看這齊王一副精明樣,想是不好糊弄是其一;二是就算暫時糊弄過去了,這尊主兒是往邊關去的,必會經過那條官道,若是覺察到了什麼怪罪下來,那可怎麼辦?
他正為難地拖長語音︰「這……」
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卻突然插了進來︰「按理說,護送邊關將士親眷的隊伍也該到新平了?」
他抬頭看向問話之人--正是最先見到他的孟思征。
「啊……這個這個……」他被問得措手不及,不禁冷汗涔涔。
「還沒有嗎?」思征審視著這突然冒冷汗的縣丞,皺了皺眉。
他對浣嶺關到乾京的路可以說是極其熟悉,又關注著這撤下的親眷隊伍,按之前得到的消息推斷,也應該到了啊。
唯恐天下不亂的某人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湊近認真看那縣丞的滿頭冷汗,猜測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說!」王氣十足的某人只霸氣地補充了一個字。
望著面前的「男子三人組」這懷疑、好奇或威脅的沉沉目光,渾身冷汗的縣丞腿一軟,俯身拜倒在塵埃里。
在眾人或抽氣或屏息的靜默里,幾乎要貼著地面的聲音低低道︰「她們出事了!」
「啊……」某個「幸運」猜中的人卻驚叫地最大聲,一對眼珠都瞪得要掉出來似的。
思征一把拖起地上軟癱的人,提著他的領口,顫聲問︰「我大嫂呢?」
目前為止還算冷靜的某人白著臉,補充說明︰「孟思遠將軍之妻,衛國公長媳!」
軟癱的人推著領口的大手,緩了口氣喏喏答道︰「她也……受了傷……」
思征面色一白,一松手隨即就往外走,才剛剛走了幾大步,又回身來拉某個眼珠好不容易歸位的家伙,沉聲道︰「快走!」
那被拉的人皺著眉心不依︰「哎哎,光天化日之下,你我兩男子公然拉拉扯扯,這樣好嗎?!」
思征轉頭,怒聲道︰「你不是神醫嗎?!」
被拉之人剛想出言辯解,他的背卻被另一人推住,那人勸道︰「走吧!」
------題外話------
「存稿精靈」(模著肚皮)︰姐姐,中秋節的干糧準備好了嗎?
顧欣然(抱頭哀嚎)︰木有!我要出門啊要出門……
「劇透小妖」(托著下巴)︰丑媳婦見公婆,很重要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