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正午時分,陽光明晃晃的,直刺得人眼楮恨不得立馬閉上,以眼瞼來遮擋過強的亮光;陽光同時也是毒辣辣的,燒灼在人的皮膚上,毫不費勁就蒸騰了剛剛冒出來的熱汗。
丹鵠城的城頭工匠們正頂著這樣的日頭忙得熱火朝天,只見他們的臉已是灼紅一片,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細縫,背陰的那一面熱汗滾滾而下。
威嚴魁梧的男人牢牢盯著城頭的正「加固」著的防御工事,他的眉頭緊鎖,似乎是對這「加固」的進度不甚滿意。
听聞下屬來報,他詫異地挑了挑眉︰「怎麼?還沒找到他?」
孟文天鼻間一哼,自顧自地在心下猜測道︰那小子說不定自個回乾京去了?畢竟他之前都未經歷過戰事,還是個金尊玉貴的閑散王爺,這一來觀戰就遇到這樣詭異的事,由不得他不害怕!
「也好!」孟文天想到這里不禁輕蔑地冷笑,甩了甩袖子。
這一甩,手指上扎眼的黑紫色一晃,身畔的老陳一眼瞄到,驚道︰「國公,您的手!」
老陳記得,之前只是有些小破口,微微滲血罷了,怎麼會發展到這麼嚴重?難道有毒?
孟文天不在意地掩了掩,把手背到身後,淡然道︰「不礙事!」
他身經百戰,有時候還帶頭沖鋒、身先士卒,傷自然是沒少受的。他自覺死都不怕,還會在意這麼點小傷?
再說了,他見毒液已受控制,大不了就損失幾個手指,目前還不至于危及到自身的性命!
見護衛引著一人登上城頭,孟文天立即回頭來看,見被領著的人是個長袍老者,慈眉善目卻陌生,不覺厲聲問道︰「誰?」
那護衛渾身一抖,屈膝半跪,忙答道︰「國公,這就是之前殿下吩咐為您請的大夫!」
長袍老者剛登上城頭,抬眸就見孟文天這樣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目光隼利如鷹,面色明顯不悅,不覺往後退了幾步,差點跌下階梯。他摳著磚縫穩住身形,再立起已是一身冷汗,听到護衛介紹自己,忙躬身喏喏補充道︰「小人正是曲梁名醫……」
國公爺卻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大敵當前,誰還有心治這些個小傷?」
「國公,現下治好傷最要緊!」一旁的老陳擔憂地盯著他還背在身後的左手,出言勸道。
他心下暗嘆︰還是齊王殿下心細,自己當時看見國公暈去,只盼他早日醒來,對他手上的小傷口並未在意。而他,不僅意識到了嚴重性,還從最近的大城--曲梁請了大夫為國公療傷。
誰知頑固的國公不領情,堅決地一立掌,示意他們休要再勸︰「不,想辦法守住丹鵠城最要緊!」
他雖然沒看清那向他激射而來的是什麼東西,但近旁的幾個人可是都看清了的。
只可惜的是,據說,那只被拋射而來的毒蟲在「耀武揚威」了一圈逼退眾人後,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勢單力薄」,「滋溜」一下攀上了牆沿,就又下城與其毒蟲匯到了一處。于是,沒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反應過來控制住它!
其實,那時是有人有這個念頭的。
當然如果沒有被人強拉著褲帶和後領這種關鍵的地方,如果前面沒有那麼多「木頭人」礙事的話,依他的反應和速度,還是可能在那麼一瞬間沖到毒蟲前擋住它的去路的。
「如果可能……」孟文天望著那些固定在城頭垛堞上的「不明添加物」,露出的白牙森森,眼中滿是噴火的怒意,「趁白日奪回北燕關!」
「毒蟲陣」在天亮退去的間歇,正是想辦法的時機,丹鵠城現已針對毒蟲做了「加固」,又已經疏散了百姓,等對這「加固後的工事」做了確認後,他不介意帶傷出戰,看看現在佔據北燕關的到底是蟲?是鬼?還是人!
……
地下暗室里,一人伸指輕輕叩著羊皮圖紙上標紅的某處,高高挑起音尾,戲謔地道︰「那只‘老烏龜’居然縮進了‘殼’里不出來了,真是沒想到!」
他的音線流暢而帶有天生的磁性,又蘊著那人氣質里獨特的異域風情,听到耳朵里會搔得人心頭微微發癢。
暗室里的另一人正就著燈光低頭看向一張染血紙片上的扭曲符號,頭也不抬︰「你明知道他在修築城防工事。」
「但是,到這個時候了都還沒反攻北燕關,還真是令人意外!」魅惑難言的聲音一嘆,似在嘆話中的「老烏龜」太不爭氣。
待細細看完扭曲的符號,那人拈著紙片的一角湊近火光,待燒得符號部分全部化為焦黑,才甩手扔在了地上,語氣平靜地道︰「國公生性驕傲,但並不是魯莽之人,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接下來,天成,你準備怎麼辦?」有人從圖紙上收回了手指,托腮斜靠上了牆壁,輕笑著伸出一腳踩上即將熄滅的火光,還旋了旋腳踝,「丹鵠……可不是個‘幻影蟲’好‘下口’的地方,你卻待如何?」
本來期待著那「釜底抽薪」的計謀引來邊關、朝堂都震動震動再動手,畢竟要傾覆內部松散的大廈把握自然會更大,可是那樣鑿鑿的事實居然被傳成了另一個樣子!
在新平染疫病?燒傷的可以治得好,那死了的呢?那所謂的「妙手神醫」還能讓他們活過來?他倒是想看看這樣的謊言到底能遮掩真相多久!
焚了紙片的某人轉過身來,伸指點上同樣標紅的另一處,指尖一移,指了指分居兩側的兩個點。
他面無表情,語氣也淡淡地不含絲毫情緒︰「先把丘域、虎伏都打下來,破壞掉三個關口的犄角呼應之勢……」
「丘域」地區多山,位于裕隆關與北燕關之間;而「虎伏」地勢平緩,正處于浣嶺關與北燕關之間。
那被火光照亮、卻依舊冰涼的手指不停歇地挪到了標紅的某處,沿著它畫了一個圈。
斜靠在牆上的人早已傾身來看,見手指沿著自己之前叩著的地方畫圈,馬上領會了這動作的意思︰「你是說……要讓丹鵠成為‘孤島’!」
魅惑的聲音猶如朗誦抒情詩歌一樣拉長語調︰「孤島合圍,四面楚歌!橫刀奪路,絕爾生機!」
「哈哈哈,滋味一定甚好!」那「吟詩之人」仰頭大笑,披散的黑發隨著他的動作在暗室中散開,如綻放在幽魅中一瞬即逝的夜曇。
他輕輕張合著兩片桃花般艷麗的紅唇,似在提前品嘗想象里那誘人的滋味。
陶醉神情滿溢的桃花眼中異光一閃,瞬間轉為清明︰「不過……昨夜,逃走了一個飛得太高太快的‘信使’!」
「哦?」雙手背在身後的人從圖紙上收回眼光,淡淡抬眸。
「是飛往浣嶺關方向的!」桃花眼看向已直起身來沉入暗處的某個人,解釋道,「不像其他的是鴿子,而那,似乎是一只夜鷹!」
「怪不得……」沉在黑暗里的星眸半眯著,望向地面焦黑的灰燼。
……
又是一輪圓月時,這樣的月,只會讓人徒增感傷,也倍加思念遠方的親人。
「大哥?怎麼,還沒睡?」起夜的男子一身緊束的長袍,有些詫異地望著營地里仰頭望天之人,月已經偏西了呢。
「二弟,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望天的男子轉眸,盯住了眼前之人。
孟思征一愣,以一個「哈欠」掩飾了過去,狀似輕松地答︰「沒有啊……」
「是嗎?」孟思遠還是擰著眉頭,試探著問道,「你來浣嶺關這一路都沒有得到邊關親眷回京的消息嗎?」
「有倒是有!」思征心知不能完全否認,大哥太了解自己了,自己一再否認只能引來更多的懷疑。
「她們……怎麼了?」思遠有些猶豫地問道。
他已隱隱听說有人議論歸京親眷出事了,雖然知道這個時候這樣的消息多半只是謠言,畢竟,盡管戰事緊急,派遣護送親眷的都是精兵良將,按理說不該有什麼問題。可是,他自己的妻子兒女都在隊伍里,他想不擔心也難。
「听說她們染了疫病,在新平縣就地診療……」思征將之前熟記于心的話娓娓道出,語氣自然平靜,就像在說一件理所應當的小事,「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也沒確定,說了倒讓你憂心!」
思遠踱著步子逼近二弟,盯著他的面龐︰「可為什麼我听說是路遇匪徒,燒殺搶掠!」
思征心中一驚,裝作也才听說這「流言」一樣︰「哪里听說的?!」
思遠見二弟反應也算正常,望天一嘆︰「士兵們都在議論!」
「大哥,大嫂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思征把手搭上大哥的肩膀,篤定地道,「過不了幾天便會收到書信……」
一個軍士小跑過來,在孟思遠面前躬身,雙手呈上一封書信︰「大將軍,您的信!」
「你看,說來就來!」思征面上在笑,心下卻暗生疑惑,難道是大嫂在新平給大哥寫了安撫信?只是,以她的傷勢哪里會好得這麼快!
軍士見大將軍親手接過,忙補充道︰「是北燕關的信鷹捎來的!」
「啊?」猜錯了的某人撓撓頭,有些尷尬。
對著營房門前的火光一展,寥寥數字入目,孟思遠不由一驚,眉心糾結在一起。
「出什麼事了?」思征見大哥神色不對,急忙問道。
思遠只倒吸了一口氣,就把書信徑直遞給他。
「北燕關……」思征一眼掃完,不禁失神喃喃。
隨後,兩兄弟面面相覷,在對方的眼楮里都看到了同樣的驚訝和擔憂。
一人大步往外走︰「我去救援!」
另一人急急跟上︰「還是我去吧!」
思遠回身怒道︰「你是大哥我是大哥?」
思征雙手牢牢把住大哥的肩,直直望進他的眸瞳︰「當然你是大哥,更是浣嶺關的第一守將!現在這里人心不穩,比起我,他們更需要的是你!」
思征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北燕關的方向︰「大哥,保住浣嶺關,等我的好消息!」
在浣嶺關到北燕關地勢平緩的道路上,數騎飛馳而過,在夜色里,揚起沙塵滾滾。
透過沙塵,一輪圓月半邊隱進濃厚的陰雲里,已西沉。
飛騎的領頭之人敏銳地覺察到在他即將經過的某處,道邊的野草叢異常地一動。
他靠邊勒韁駐馬,警覺地掃視著那處,低吼道︰「什麼人?」
在他身畔停住的兩三個人飛快下馬,用馬鞭在那處草叢中鞭鞭打打,方起身回道︰「將軍,沒有……其他人啊!」
話音未落,草叢里撲騰出一只飛鳥,向半空中竄去。
將軍指著那只鳥,眯眼沉聲命令道︰「弓箭伺候!」
他下馬,執著馬鞭走向草叢,鷹隼般犀利的眼神似要延伸到深處︰「其他人隨我搜!」
他身後,一支箭「嗖」地往天上的飛鳥而去,飛鳥聞聲驚慌地一收翅膀,箭頭險險擦過它的翅尖,帶下一串血珠,有一滴濺落在鳥爪上,那里用細線綁著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