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夢圓 第十一章 久旱甘露

作者 ︰ 顧欣然

太陽依舊東升西落,月也從「圓」演變成了「缺」,獨坐中軍之人已疲憊地快要忘記這樣在燈火下不眠的是第幾個夜晚了。

原本刮剃得干淨的光潤下巴早已生出了青綠的胡須,約模已有了半寸長,他卻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思再去收拾了。

面對戰報皺著眉頭,他伸指按向太陽穴,幽幽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權’……確實不大好當呢……」

如今最清楚邊關情況的衛國公毒發墜入昏迷後,還會時不時地醒來發個瘋。而他的屬下又沒人掌控得了邊關的全局情況,所以只能擇揀著用,一切信息都必須要自己來整合、思忖和下令。

如果說,此時的戰局就像一個浩大的棋局,而他自己就是在明處執白子的棋手,而隱在暗處的那只「黑手」不僅享著「先手」的特權,還思慮周全、行動詭秘,一開局便讓自己處在極其被動的劣勢地位,當真是有可能「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呢!

而這輸的後果嘛,可不像輸棋就是丟個面子的事!

呵,來之前,這樣的狀況,他可是想都沒想過呢!

北燕關還是被敵軍主力佔領著,暫時是沒余力重新奪回了。

他現今的注意力放在如何避免被圍困在小小丹鵠城的命運,只見他晃了晃昏沉的腦袋,起身走至帳後的沙盤前。

早在七月十六就有消息傳來,丘域已失,也就是說浣嶺關、北燕關和裕隆關所成的犄角之勢已被打破,而虎伏雖說暫時保住了,但畢竟無地利可以倚仗,所以以後的局勢如何發展,誰都難以預料!

他看向沙盤中地勢平緩的某處小城,失神地喃喃道︰「思征,再多堅持幾天,待我從合圍之勢中騰出手來……」

要說虎伏的保住,一是靠及時運去的「蛇陣」坐鎮城頭,逼退「毒蟲陣」;二就是多虧了及時前來馳援的孟二少將軍了,若不是他精通陣法,指揮守將與訓練有素的胡騎巧妙周旋,恐怕此時連虎伏都已落入敵手!

沙盤上,幾根白淨的手指一路向南劃過北燕關、丹鵠、曲梁,跳躍了一下,從丹鵠東面的信業城向北滑至伏虎,再向東停駐在了浣嶺關。

據最新的戰報所描述,敵軍的另一支主力正在猛攻浣嶺關!

裕隆關有兩道天塹--裕山、隆壑作為屏障,易守難攻,除了丘域失守,目前還沒有得到那一線的告急戰報。

而北燕關的一馬平川、浣嶺關的地勢低緩都有利于騎兵的攻襲,北燕關的失守無疑就像在本來堅不可摧防線的稍顯脆弱處撕開了一個裂口。

燈下面色青白的男子斂下細密的長睫,眼下投出一片黑影︰「如果我是他,下一步會如何?」

在下棋的時候,「預測對手的棋路」可謂是一個高手必須學會的基本技能之一。雖說戰局、棋局大不相同,但很多道理卻能通用。

就像性格迥異之人在下棋時往往會選擇完全不同風格的棋路,而現在這個與自己對陣之人嘛,不僅謀劃周密、出其不意、不擇手段,還擅于攻心!

一倏忽,男子幽深的鳳眸中微光一閃,如同一顆流星突然闖入黑沉的夜空劃出一道亮痕。

只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的人在明明把邊防線撕開了一處「裂口」後,還要去費力撕開另一處?

如果自己是他,如果他的目的是為了南下攻襲大煜中心,完全可以拿下丹鵠或者繞開丹鵠直取曲梁,而為什麼他沒有這麼做?

難道說,那人攻擊浣嶺關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他真實目的正在無人注意處慢慢醞釀著,等待成熟?

縱使少年老成穩重如少年齊王,這樣的念頭初初閃過,也不禁心頭一陣惡寒。

「看來……最可怕的不是壓在喉頭的匕首,而是在暗處被遮掩的陷阱!」似乎為了驅散那心頭的寒涼,他揚起唇角輕輕一笑,笑意中蒼涼與倔強相依,「只因不知何處、未知何時,所以更顯可怖!」

他低頭,目光在沙盤上的浣嶺關周邊逡巡一圈,長長一嘆︰「若是子音在……就好了!」

子音在七年前就作為「游醫」,一邊「懸壺濟世」,一邊游歷大河名川,他光是在胡疆就游走了兩年多,對這邊的風土人情很是了解,還常常與自己說些游歷中的趣事。

而其中一件與「毒蟲」就有關系,而自己便是通過這個「故事」猜測到--它的天敵可能就是盲蛇。

……

京城的特色名店「山海匯」內,某人伸箸夾了一截空心圓筒狀的肉食,放入嘴中細細咀嚼。

半眯著眼回味了好一會,他才仰起頭,瞟見對坐的貴氣少年一臉好奇的神色,不屑地哼唧道︰「浩宇,你知道嗎?」

他雙手捏著竹箸,戳得碟子「噠噠」響,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胡人特別愚昧!」

面前的竹箸還擱在原處,少年單手托起下巴,眨著丹鳳眼︰「你是說他們茹毛飲血……還未開化嗎?」

「不是!」那人騰出一只手,擺了擺,又撓了撓側臉,矛盾地答,「也是吧!」

見少年被他的話題提起了興趣,居然只做東都不動筷,他不禁心中暗喜,又加了一塊「圓筒肉」細嚼吞咽了,繼續鋪墊︰「你是知道的,他們放牧,逐水草而居……」

見「听客」配合地點點頭,他才繼續說下去︰「盲蛇喜水,也隨水草而出沒。它們餓極了有時也會傷及幼畜,但是即便這樣,他們居然還敬盲蛇如神靈!」

「哦?為什麼?」少年盯著對面之人,及時地發問。

某人眼神得意地壓低聲音,就像在分享一件秘事;「據他們所說,有盲蛇的地方就沒有一種叫‘虻’的吸血小毒蟲,所以他們就不捕殺盲蛇。」

少年猜測道︰「也許,這種‘虻’很厲害吧?」

某人打了個嗝,大口灌了一滿杯酒,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擱︰「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沒見過!我是行醫嘛,自然要去有人的地方,他們家家供奉那種盲蛇,也就沒有這種‘虻’!」

「也對啊!」少年識趣地伸手提起酒壺,將酒杯滿上,微笑道,「畢竟,兩害相權取其輕……」

某人卻只盯著酒杯滿意地頷首,還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贊賞了他,徑自轉了話頭︰「話說,就數‘巫蠱世家’還算聰明!」

「哦?」少年挑眉。

「听說啊,他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捕獲了大量的‘虻’,還從中提煉了好幾種功效不同的靈藥!」不知是不是說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藥」,某人的聲音高了起來,語氣也由之前的輕蔑轉成驚異。

少年配合地點頭附和︰「確實聰明!」

「跟我相比,也就一般般吧!」某人傲氣地一仰下巴,在對坐少年拿起竹箸時,立馬眯眼把碟子里「圓筒肉」都飛快挑到了自己的碗里,「不過我也好奇,蟲子居然能制出致人迷幻的藥、讓瀕死之人續命的藥、還有控制人意識的藥!」

「哦?」少年剛剛拿起竹箸,便停在了伸向碟子的半途中,「你見到他們了嗎?」

他還是第一次听說有人從毒蟲中提煉藥物,而且這些藥的功效都非同一般!

聞言,某人突然發狠地狂噴口水︰「呸呸呸……」

這下,不光是桌上的大小杯盤集體遭了殃,就連懸在半空中的竹箸沒能幸免。見箸尖都閃爍著一點「晶瑩」,少年面色一僵,抽搐了下嘴角,無語凝噎地放下了竹箸。

某人卻好像猶自不覺,還氣勢洶洶地聲討著被他欺負了的「東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少年憋著一口悶氣,耐著性子地問道︰「怎麼了?我哪說錯了?」

就算我說錯了,你有必要這麼狂噴口水嗎?好歹也是我做東啊,筷子都不動一下,我自己都覺得不像話!可是你……

「他們早在泰元元年就上西天了!」某人不知少年心思,只照顧著自己的心情,惱怒地一指天花板,繼續聲討道,「你說,你說錯沒有?」

少年倒吸了口氣,聯想到了什麼,正色問道︰「子音,你是說衛國公在請纓出征胡疆的時候,把‘巫蠱世家’也給消滅了?」

這回,瀟瀟灑灑的某人慢慢地舉箸,閑閑夾菜,緩緩地道︰「反正呢,據說那次胡疆的大可汗一系被衛國公剿滅後,‘巫蠱世家’也就消失了,傳說是被衛國公所滅!」

對坐的少年擺上一臉與年紀不符的深思狀,讓某人覺得特別扎眼,于是他狀似很不好意思地勸道︰「浩宇,‘山海匯’這招牌菜--‘龍鳳斗’你都不吃?」

他伸箸夾了一塊雞肉,放到某人空空如也的潔淨瓷碗中︰「不吃‘龍肉’,好歹嘗點‘鳳肉’?」

少年看了看只剩下「鳳肉」的瓷碟,再瞟了瞟某人碗中滿滿「龍肉」的盛況,「惡狠狠」地橫了某人一眼,抱臂靠上椅背︰「反正我什麼都沒吃,咱倆誰吃誰付賬!」

某人瞪眼艱難地吞下滿口的吃食,才暴怒道︰「是你說請我的!」

伸指凌空一掃滿桌子菜肴︰「不然我哪里會點這麼多?」

另一手叉腰憤慨地控訴道︰「出爾反爾,非君子所為!」

……

琢磨著沙盤上的眾多或大或小城池,在腦海中組合或突兀、或低緩的地勢,不知不覺已近子夜,帳內之人的眼楮由于長時間的盯視和缺乏休息,此時已充滿了細密的紅血絲。

他盯著沙盤,皺眉沉思,卻被帳外的一聲通報所攪擾︰「啟稟齊王,城外有人自稱姓‘梁’,是神醫!」

他下意識抬眸,循聲望向帳外,不禁喜形于色,緊忙下令道︰「快快放他進城!」

剛想著子音什麼時候能來,他居然就到了,真是「久旱恰逢及時雨」!老天待自己還真不薄!

帳外的下屬為難地猶豫道︰「只是……如今是非常時期,屬下不敢貿然放他們進城!」

「他們?」男子一怔,燦爛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下屬向帳內的身影一揖,恭敬回稟道︰「是的,還跟著兩個不肯透露身份的可疑女子!」

「女子?」男子的鳳眸陡然一亮,隱隱閃現著期盼的光芒。

一道身影從掀起的帳簾中穿出,擦過帳外之人的身側︰「去看看!」

------題外話------

「劇透小妖」(瞪眼)︰姐姐你也忒墨跡了,不是昨晚想著要寫到萌妹子出場的嗎?

顧欣然(打哈欠)︰這不壓軸出場了嗎?人家是大牌,你一小妖哪里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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