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夢圓 第二十七章 聊表寸心

作者 ︰ 顧欣然

男子雙手各伸出一指陷入沙盤某處,輕輕一壓,再手腕使力一抬,則出現了一幅與沙盤表面完全不同的、沒有起伏的圖畫,他微眯鳳眸,對著這幅圖默記了片刻,又將它合上。

「若他急了對丹鵠來真的,援軍又遲遲不來……」他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細看來有幾分無奈,輕聲自語,「也只能這樣了!」

他又再回想了一遍,之所以退守丹鵠,不僅是因為離北燕關近,他後來還發現了留下的其他理由。

其中之一就是--此地在前朝時曾是孟文天守衛之城,孟文天擅于用機關陣法與敵軍周旋,重啟機關再加上些改進,配上弓弩,面對小規模攻襲是沒問題的,就像對這次的試探。

現在最擔憂的莫過于浣嶺關和虎伏,可是,目前還遠遠不是他全盤貢獻出自己暗藏勢力的時候,他還未親赴齊地,一路定然凶險,而母妃病弱、皇弟幼小,還要在關鍵時刻依靠著這些力量保全,一旦暴露,被扼殺的危險隨之而來。

他可以罔顧自己的安全,但不能不顧全她們的安危。

長長嘆了一口氣,鳳眸斂下,不掩疲倦,為那些本不必要的明爭暗斗。

窗縫中一絲絲涼風鑽入,燭火連連搖曳,他霍然睜眼,心下驚疑此時突然的不安從何而來。

推門而出,一眼就看到了一個人在大賴面前急得打轉轉,見他出來眼楮一亮,急急道︰「齊王殿下,梁公子他有急事……」

「哦?」浩宇微微蹙眉。

那人神神秘秘地湊近道︰「國公發狂,傷了小姐……」

孟小姐本就沒顧忌叫破身份的後果,她性子急,又遇到與老爹有關的事更急,之前那麼跳腳、叫嚷的,院里不少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了。

當然,再加上唯恐天下不亂的梁神醫本就樂見其成,一邊給她療傷,一邊斷斷續續地「嚎哭」。

梁神醫本來有當戲子的天分,那「嚎哭」聲聲本應該「哽咽不成語」吧,他倒好,一詠三嘆,既有哽咽不清的成分,但有在下一句里又說得清楚,整合在一起,讓再糊涂的人都听了個明明白白,其實就是「孟小姐孝心仁義感天動地,單騎赴邊關照顧昏迷老爹」的故事。

本來幾句話就能講清的平凡事,梁神醫伴著「嚎哭」把這說得跟唱大戲一樣跌宕精彩,把門前窗下好奇的听眾感動得涕淚雙流!

這傳話之人出來得早,只知孟小姐身份,卻沒听到大戲開場,只在門口與堅守職責的大賴小眼瞪大眼地僵持了一段時間。

誰知他話沒講完,齊王殿下就「飛」了,當真是飛,面前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

倒是大賴顯得很鎮定,只把眼光追隨著飛走的那個背影,拉拉他問道︰「傷勢如何?沒在要害吧?」

傳話人聳了聳肩︰「這個,據說流了挺多血的,具體傷在哪里我不知道……」

下一刻,大賴也不見了。

「飛走」的齊王殿下還沒進院門,就听到某個嗓子破鑼般嘶吼道︰「孟小姐你千萬支持住啊!不然國公爺心里頭……」

那破鑼嗓子似乎抹了一把涕淚,繼續嚎道︰「國公爺若是知道,怎一個‘心疼’了得!」

他吸溜了下鼻子,頓了頓︰「就算國公爺痴狂不知心疼,齊王他也得自責一世啊……」

袁浩宇的臉色由白轉青再轉紅,心內唾棄︰這個梁子音到這份上了還能唱大戲,看來,思齊的傷勢已經無礙了!

如風般追隨主子的大賴只听到最後一句,不由地剎住腳,猛地一個趔趄。

窗下有人小聲疑惑道︰「這跟齊王有什麼關系?」

有人靈光一現︰「對了,我想起來了,孟小姐剛來時不是為了隱瞞身份改稱‘明月姑娘’的嗎?那段時間,齊王……」

「哦……」趴窗下的眾人頓時都恍然大悟了,交換了一下賊兮兮的笑。

「梁子音!」某王大步推門入室,面色青紅,哭笑不得。

「你來了?」梁戲子背身以袖按了按眼角,伸手掖了掖榻上之人的被角,明知故問道。

他側身一讓,露出地面的銅盆,招呼道︰「快來看看,這血是止住了,但流了不少……」

腦子里「轟」地一聲,袁浩宇面色煞白,入眼銅盆大半盆里盡是血色!

他身形一晃,隨即步伐急迫走近榻邊,竟然有幾分踉蹌。

梁戲子頓時識趣地閃到一邊,順便對一邊呆立望著浩宇的侍女招招手,飛快出了門,卻不忘將門無聲地緩緩合上。

袁浩宇太過震驚,只注意到那血盆和榻邊蒼白蜷曲的縴指,自然沒注意就在窗下,在一堆好奇探頭的人之後,某戲子清咳幾聲,隨即指指窗內,低聲道︰「想听‘痴王爺情根深種苦心籌謀,俏小姐柳林相送欲推還迎’嗎?」

深夜里,不管是披衣而起之人,還是一身齊整的人都立馬回首點點頭。

某戲子模著鼻梁上的紅包笑得賤賤的,勾勾手︰「隨我來!」

眾人都隨他慢步前行,只有一人落在後面猶豫地望了望窗口,不動聲色地往旁邊一閃,還是留了下來。

窗內,某王一臉驚痛,伸手顫顫揭開被角,帶起一大片衣襟,入眼的五個血洞蒙著一層灰白,血色微暗,已然凝固了,周邊是一圈未及拭去的白色藥粉,再周圍是一大片粉色的肌膚,顯是舊傷留下的疤痕。

他手指微微一頓,不覺掀開得更多,想要查看這疤痕的大小深淺,便見趴伏的少女脊骨和腰後的膚色雪白瑩潤,或許因失了血色而接近水晶般的透明。

浩宇一怔,眸中怒氣一閃,可一回首哪還能看見梁神醫的影子?

只在肩頭的傷哪里需要月兌去這麼多的衣物嗎?看這樣子,至少是光luo著上身的後半了?之前梁子音「療傷」跟唱戲似的,究竟在掩飾什麼?

輕輕蓋好榻上之人的傷口和肌膚,再細細瞅瞅銅盤--里面浸泡了一塊布巾,只是微帶血色的水!也是,若真是實打實流了這麼多血,誰扛得住?

皺眉按捺怒火,他還是先不安地壓了壓榻上之人的腕脈,微弱卻躍動不息,又伸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微涼卻勻淨如常。

心安之後,怒氣再現,他喊道︰「來人!」

等了一刻,居然沒人回答!

窗下未走的那個人探了探頭,還是抿了抿唇,識趣地矮了下去,也沒答話。

主子若真有急事,他還會喊第二句的。

某王怒氣騰騰地走到門口,那門背後貼有一張信箋,有人生怕他看不見一樣把字寫得斗大一個︰「借花獻佛念君痴,莫把真心錯相疑,雪中送炭情可貴,良宵美景當珍惜。」

他一眼掃看完不禁一愣,隨即苦笑連連︰這個梁子音,是怎麼當大夫的!就這麼把傷者當「花」獻給他這尊「佛」了?還「良宵美景」呢,一個剛傷著一個病未愈,去他的良宵!

一瞟又在信箋最下方發現了一行小字︰「喚來侍女為解衣,只灑藥粉未觸及,知你肚小行謹慎,再見切莫翻醋汁。」

浩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梁子音這是在向自己表明他的「清白」以求日後不被為難嗎?既然是為了給他「下火」,那「肚小」、「醋汁」這樣惹火的詞他倒用得挺順溜的啊?!

不過,承他的情,自己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留在這里了?

畢竟,房間里以及周圍聲音可及的範圍里,現在似乎除了她,就是他了?他總不能拂袖而去,拋下受傷的她吧?

袁浩宇緩緩在榻前蹲下來,一片袍角搭在銅盤邊沿沾染了血色,他渾然不覺。

自責,是的,梁子音唯一說得準確的便是這個判詞。

當然,還有--心疼。

輕輕撩開她的鬢發,觸及的肌膚沁涼卻潤滑,她似乎剛剛出過一場冷汗,面色蒼白透明,就像晨霧中顫顫的琉璃花。

她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正在經歷著某個不愉快的夢境,他薄唇一抿,在額頭落下輕柔的一個吻,壓散那眉心的細微皺褶。

語氣溫柔,恍若輕風拂去花瓣上不經意沾染的落塵︰「對不起!」

這一路來時,心內焦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了一件事--她為什麼會被國公所傷。

想到她初來時在國公榻前呆坐不走,他吸了一口氣︰「我當時只是害怕,怕告訴你你會更難過。沒想到,卻害你誤會,以至受傷!」

他的機關他清楚,那縛帶本就是以遁地翁那刀槍不入的厚皮制成,如若國公還被限制根本傷不了她,想是她性急誤會了暴力拆卸吧?

又想到自己那句把她送去安全地帶的話,他小心地把那蜷曲的手指展開放入自己的手心,輕輕在那手腕扎眼的青紫淤痕上按揉︰「也許我還不夠強大,但請你相信我,我會竭盡所能護你安全,連同,你的家人……」

窗下之人本就耳力極好,听完後登時凝立如雕像,半晌,隔著衣服慢慢地搓了搓手臂上林立的--雞皮疙瘩。

……

千里之外,臨窗男子長久一嘆,收了往日的慵懶風情,正色歉然道︰「我終究還是拖累了你!」

若不是因為他的行蹤暴露,那遠在鄲魯的女子也不會暗中使壞讓齊王來邊關,那樣的話,是不是早就報完仇了?何至于要費這麼多周折?

呵,這個齊王,本就不在他們的預料之中,雖然初時也沒把他看得多重要,以為左右不過是個胸無大志的閑散王爺,卻實在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承夜,若不是為我張羅,你也不會那麼輕易被剝奪實權!」黑衣男子推案而起,拍了拍臨窗之人的肩膀,眯眼望向遠方,安慰道,「況且,幻影王蟲刺傷了孟文天,仇也算報了!」

「天成,你明知道我不過是為娘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承夜皺了皺眉,面有愧色。

幻影蟲之毒詭異,中毒之人意識中陰暗的部分被激發,剛開始時常昏睡,之後時夢時醒,但難得的是醒時會記得夢中發狂的具象,也就是說,發狂時傷人清醒時卻記得,對中毒之人不可謂不是一種別樣的內心折磨!

天成釋然一笑,一巴掌重重拍上他的肩頭,截斷了他的話︰「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共同努力就是了,如今不是已經初見成效了嗎?」

胡人天性本就熱血好戰,之前北燕關、丘域接連告捷,胡疆尚未歸順的大大小小二十三部就已有十二部表示願歸心听驅使。

照這樣下去,宏圖大業還是有望的!

計劃中,「合圍羞辱引仇人自戕」的戲碼,實在實現不了就罷了!反正慢慢地活著對他而言確實也不算一件輕松享受的事!

男子迎風望向東方,那里晨光熹微呈現魚肚白,他的側臉堅毅似石像︰若不能從外部攻破,那就從內部崩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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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透小妖」(正色端坐)︰咳咳,小妖俺要做正事啦,預告一下,今天下午4點前會有抽風公眾章一篇,大約1500字,風格參照「山寨無敵」,多謝大家捧場!

顧欣然(哼哼唧唧)︰國慶長假不抽風,此生更待何時抽!想我輩英雄,一抽娛己,二抽娛物,三抽娛人,抽抽更健康…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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