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志文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了,夜里要輪流著開車,他精神不得不高度集中。
其實已經到了夏天,天氣不應該這樣冷才對,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莫志文就是冷的發抖,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平常修剪整齊的頭發也有一些凌亂。
現在,他眼楮里面發紅的血絲讓他看上去憔悴不堪。
其實他很後悔的,但是比後悔更多的是憤怒。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是逍遙多金的高富帥,有事業有閑錢有時間,生活簡直無憂無慮,一切的開始,就是因為凌重歌要離婚。
那個賤/人!想到凌重歌,他的心情實在是無法平復,離婚而已,其實他也知道,那時候如果他痛快的簽字離婚,沒有突然之間後悔了的話,也不會有這後來的事情,但是誰知道呢,凌重歌居然那麼狠毒,居然威脅逼迫他。
從小到大,他的生活一直順風順水,他哪里願意受那樣的窩囊氣,所以他們越是逼迫,他就越是想要讓凌重歌看看他堅決不離婚的態度,可是,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會直接下殺手。
她想讓他死!
那一刻,莫志文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到恐懼,就算有錢有事業,他畢竟是個普通人,凶殺對他來說,就像是游戲里電視中的戲劇橋段,也許也听見過別人的死亡,但是當槍口對準自己的時候,那種對死亡的恐懼之感讓他終身難忘,別人的死,跟自己的死,是不一樣的。
莫志文恨,他恐懼,他決定妥協,但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凌家的本意並不是要人命,所以第一次只是警告,否則莫志文也不會只受了一點傷而無性命之憂,只是,接下來的事情發展讓他想要後悔都無能為力,有人找到了他,他們告訴他凌重歌要他死,他必須跟他們合作。
說是合作,但不過是另一種逼迫而已,來人是港城有名的黑社/會,他們強制的將他從t市帶到港城,說是為了躲避凌重歌的追殺,而他更加願意相信,他們不過是挾制他罷了,對于凌重歌,到現在他都不太相信她會買凶殺人,那個女人清高傲慢,根本不屑于成為一個殺人犯,但是,不管他如何想法,事到如今,他已經陷入一潭泥沼,前進後退,都由不得他了。
從前他只知道凌重歌家里有錢,而且還很有勢力,甚至還想過自己跟重歌結婚了,將會將那些勢力借為己用,只是可惜,他們兩人,從來沒有哪一個有心將那本就是協議的虛假婚姻經營起來,他是不甘心自己主動,凌重歌是從未有那個想法,輪到她要走他才後悔,但也沒有想到,一切會變成這個樣子,凌重歌的世界,根本不是他原本生活著的世界,那不是他有能力抗衡的,充滿了規則的世界。
「你老婆今天跟別人結婚,心里不好受吧?嘿嘿,這會人家新婚之夜快活著呢,正別被的男人/干/的嗷嗷叫……」
「你閉嘴!」莫志文一拳打過去,卻被輕輕松松的擋了回來,那人嗤笑道︰「你就是個王八龜孫,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還算什麼男人!」說完點了一支煙,嘿嘿笑一聲,沒有再說話了。
現在車里加上他一共四個人,另外三個是卓滿雄的人,他們負責將他送到京都,至于之後怎麼樣,莫志文一無所知,但是他猜得到,他們把他帶過去,就是為了對付凌重歌或者凌重歌的現在的丈夫,原本以為他跟凌重歌之間,只不過是一般的家庭矛盾,沒有想到,現在會這麼嚴重,而他,命都捏到別人手里,連想要逃避的可能耐性都沒有。
外面很黑,車前燈光照的不遠,在這死一樣寂靜的夜里,顯得有限恐怖,莫志文透過車窗,看著外面漆黑的天幕,有一種感覺,他的生活,將永遠無法回歸正常軌道了。
身邊的男人突然扔給他一個電話,呸了一聲對他說道︰「給那女人打個電話,老子們在這累死累活,尼瑪他們還愛快活,老子就是不爽!」
莫志文沒有接手機,他淡淡的說道︰「我沒有電話號碼,打什麼打。」
「沒有號碼,她不是你女人麼,哪有不知道號碼的!趕緊打!」
這幾個人都是港城街頭混了許多年的流氓,跟他們沒有道理可講,莫志文拿過西服蓋住腦袋,不打算搭理他看,那男人狠狠的踹了他一腳,從他身上掏出電話,開始翻號碼。
莫志文的手機里面存著從前的號碼不假,但是現在那個號碼已經打不通了,很明顯凌重歌不打算再跟他有任何聯系,號碼已經更新。所以男人怎麼撥打也是沒有用的,根本打不到凌重歌那里去,而打不通電話的男人對這一點非常不滿,他氣的直接將電話摔出窗外,狠狠的咒罵一句,想到大小姐這會不知道哭成什麼樣子了,他就想要殺人,那個結過婚的破鞋究竟哪一點比得了美人,文家的混蛋簡直是個瞎子!
不知道是不是夜真的太黑,重歌這次的夢實在太過冗長,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這個夢實在是重復了太多次,可是不知道為何,這次無論如何她都醒不過來。
重歌焦急無比,又惶恐又害怕,她的身體像要腐爛了一般,似乎能清晰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再骨頭里面蠕動爬行,她太害怕了,想要咬舌頭讓自己清醒過來,但是以前可以疼醒的噩夢,現在越加沉重。
文熙感覺到身邊的人不安穩,一下子就醒了,他開了燈,看見重歌眉頭緊皺著,非常痛苦的樣子,他知道她又在做噩夢了,睡夢中的女人不安的樣子,可憐極了。
「重重?」文熙推了推,重歌沒有醒。
他掀開被子,又使勁搖了搖重歌的肩膀,「醒醒,凌重歌。」
重歌還是沒有醒,文熙有些擔心了,在她臉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這一次,重歌終于猛的一下睜開眼楮,她大大的喘著氣,過了好一會,眼神才迷迷茫茫的對焦到他的臉上。
「你作惡夢了?」
文熙將人摟過來,安慰道︰「別怕,沒事了。」
「文熙?」
「恩。」
得到回答,重歌又叫了一聲,「文熙?」
「我是。」文熙拍著她的後背,哄小孩子一樣哄著她,重歌依舊愣愣的,過了好一會,她突然哭了起來,開始只是顫抖著抽泣,到後來,越加大聲,她哇哇的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文熙知道她受了很多苦,但是此刻,卻不知道要怎麼安慰。
「好了,沒事了。」他只能千篇一律的說這一句。
但是重歌來說,能不能得到安慰,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好害怕呀,真的好害怕……」被摟在懷里,男人的身體一點一點傳過來,重歌卻越發覺得委屈,她依舊哭泣著,想要將那一份到恐懼發泄擺月兌。
文熙親了親她的臉,小聲道︰「不用怕,只是個噩夢,沒事的,給我說說,你夢到什麼?」
重歌依舊抽噎著,文熙看著她,她不想講她的噩夢,可是這個夜里太過安靜,房間里燈光並不太明亮,這個時候,她覺得,自己離不開這個男人,這夜,黑暗的如同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文熙就像開著的那盞小燈,讓她不敢放手。
而她的噩夢,太久了,久到不知道怎麼講起。
「別怕,我們已經結婚了,以後我都會陪著你的,說給我听听,重重別怕。」男人的聲音太過惑人,重歌眼淚決堤一般,從前的每個噩夢醒來的夜晚,她總是一個人將電視聲音開到最大,然後卷縮在沙發上瑟瑟發抖,那份寂寞,在有人心疼的比較之下,更顯得寂寥,重歌不知道該不該說那些她一直想忘卻忘不掉的舊事,但是此刻她控制不了,她想說出來,說給任何人都可以。
「我夢見,夢見小時候的事情。」
「小時候?」文熙拍著她的背,聲音低沉又溫柔,「小時候你被綁架過。」
重歌擦了擦眼淚,點頭,「我……我跟哥哥一起被綁架了,還有好多小朋友……」
綁匪的目的是錢,他們一次綁架了十幾個小孩,但是不是每個家庭都能拿得出他們索要說完價目的,綁匪們也並不妥協,他們殺了拿不出錢的小孩來震懾其他人,重歌家里是有錢的,但是那個數目太大,拿出贖出一個孩子的錢已經勉強,所以她跟哥哥凌重樂只能二選一。
其實父母的選擇她一直能夠理解,只是她的噩夢遠不僅于此,她親耳听見爸爸默認了她的死亡,只是,死亡哪有那麼容易呢?
「他們挖了兩個大坑,說……不能被找到……」重歌已經很久不回憶當年的事情,她不敢,但是那份恐懼卻多年未曾消減,她哭的厲害,身體顫抖不止,「他們把我們綁起來,扔到坑里,然後埋起來……我好害怕啊……嗚嗚……那些土壓在我身上,還有臉上,我的鼻子眼楮都被堵住了,還有嘴巴,里面全是土……嗚……嗝……」
重歌哭的打起了嗝,文熙沒有說話,他依舊輕拍著她的後背,鼓勵她說下去。
「然後,然後他們……他們又扔了一個小朋友下來,他們……他們拿刀砍她……她就在我旁邊……到處……嗚嗚,到處都是血……坑里面埋了五個人,三個是死的,我跟另一個是活的……她被壓在最下面……嗚嗚,我好害怕啊……我也要死了……後來,後來哥哥來了……哥哥他,嗚嗚……他……」
哥哥他也被殺死了,凌重樂是被帶走了,正要去交錢,但是在拿贖金的半路上,他割斷繩子跑了回來,重歌被活埋了近一個小時,被凌重樂用手將她挖了出來。
那天夜里太黑了,又很冷,重歌覺得那天晚上哥哥的臉非常模糊,她覺得她跟哥哥都在地獄里,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的怎麼被救的,但是她知道,哥哥死了,他跑回來把她挖出來,卻被追上來的人打死了。
那天晚上的事情,實在是模糊的,但是那份恐懼,就那樣刻在她的骨髓里,她太無助了,那個寒冷的夜晚,她經歷了一場生死,回來之後,面對的卻是父母的失望與憎恨。兩個孩子,盡管都愛,但如果需要選擇的話,活著的應該是他們的兒子才對,他們選了兒子,但是他卻因為這個被他們放棄的女兒死了,凌重樂要是沒有跑回去挖她出來的話,他不會有事,活著的會是他,但是,這一切已經不能改變。
那時候的重歌太敏感,盡管他們努力掩飾著情緒,但她還是很容易的感覺到了,她才十一歲,她剛剛死過一次,而見她活著的爸爸媽媽希望她死,活著,死亡,都是那麼艱難。
說完了,重歌也哭累了,她靠在文熙的懷里,抱著他的手臂,迷迷的,又陷入昏睡,文熙輕柔的撫模著她的臉,愧疚不已。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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