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鯰魚 07 痛苦的訓練生涯

作者 ︰ 民國無義戰

***本章節來源*****

年輕的時候人會因為某種沖動去作一些事情,不問那麼多的原因,也不考慮知道自己以後要付出的代價。

自己的沖動是什麼?

就是重新開始,重新開始一個自己向往的浪漫的生活。

一個leginnaire的生活。

自己在干什麼?

在拼命地跑,繞著環繞基地的公路。教官們坐在跟在佣兵們側面的水車上用高壓水槍把高壓的水流射向年輕的佣兵身上,高速的水流打在臉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如何你正好處于水槍的正面一不小心會被強大的水流沖倒在地上。

踢踏的紛亂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進入他的耳朵,由于水槍的打擊,變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顏色一點點地介入進來。

于是他看著前面的黑白灰花色的凱芙拉頭盔一點點變成多彩的路離斑駁的軍隊迷彩色,單色的軍隊工作服一點點變成被雨水和汗水浸濕的暗綠色。

你從夢中醒來,你還會作惡夢麼?

他看見自己大張著嘴急促地呼吸著,臉上都是汗水,沉重的頭盔、背囊、步槍壓在一個22歲的華裔青年的身上,疲憊地拖著自己的腳步,在散亂的隊伍中沒命地跑著。

你可以看見夢想,還可以看見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在這個22歲的青年的臉上。在法國外籍兵團有華裔雇佣兵服役的歷史從1903年就開始了,沒有人做過專門的統計到底有多少華裔士兵曾經在這支歐洲軍隊服役,更沒有人會在如同文件的海洋一樣龐雜的兵團花名冊上去注意一個叫ingga這樣一個有中國特色的兵團假名,即便注意到了還能發現什麼呢?于是高明就注定會是一個空白,和這個世界上的芸芸眾生一樣被歷史所遺忘。

小人物,注定就是小人物。

但是那個時候,22歲的ingga是沒有想過這些的,不是麼?——自己的夢想是什麼?

最出色的leginnaire。

還有什麼?

法國外籍兵團歷史上的第一個華裔軍官。

就是這些在支撐著高明忍受著高強度軍事訓練的痛楚。

某種復雜的情緒一直圍繞著他的內心深處說不清楚的地方,激烈的沖突其實一直在延續著,不曾停止過。其實人最苦的不是身體的苦,那是很容易克服的事情;而是精神上的苦,這種苦由大腦里面的斗爭而來。

隨著訓練的逐步深入,兵團的榮譽教育、歷史教育和傳統教育也就逐步開始深入了。全世界的軍隊都是一個操性的,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而高明受到精神的強烈沖擊的就來自這個時候,這種激烈的沖擊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在新訓中心有個榮譽室,這個和任何國家的軍隊都是一樣的。高明對法國外籍兵團的歷史了解是不多的,在中國大陸,法國外籍兵團是個不被主流媒體提及的話題,而且在1992年網絡也沒有那麼發達,或者說互聯網還是一個神話,跟科幻小說一樣沒有走入人們的生活,他也不可能獲得任何更多的資料。

于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就出現了。

就在那個法國外籍兵團的每名新兵都會走入接受傳統教育的榮譽室里面。

這個沖擊來自鎮南關大捷和朝鮮戰爭期間的一次著名戰役。

晚清時期,法國殖民者和清朝時期的中**隊爆發了激烈的武裝沖突,最高峰是在廣西的鎮南關。清朝名將馮子材率領部下官兵奮勇抗擊法**隊,戰斗異常慘烈,雙方死傷慘重。對方也是一支非常能打仗的軍隊,也是不怕犧牲的歐洲勁旅。于是針尖對鋒芒的一場空前慘烈的大戰就成為歷史上不能磨滅的記憶——「鎮南關大捷」就這樣寫進了中國人抗擊外國侵略的歷史。

而這個高明在中學歷史課本上就學過的戰役,再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是在法國外籍兵團的榮譽室。

是的,那支和晚清時期的中**隊血戰的法**隊,就是……法國外籍兵團。高明第一次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驚訝程度是難以言表的。

只能用「沖擊」來形容高明當時的感覺,那個下士說的什麼都沒有听清楚。緊接著沖擊他的是朝鮮戰爭時期的一次著名戰役,中國志願軍和一支法**隊的一場也是異常慘烈的血戰。

那支軍隊……也是法國外籍兵團。

而高明的爺爺就曾經是一名志願軍戰士,看資料的參戰軍隊序列,應該是沒有參加過和法國外籍兵團的戰役。但是……他們曾經是自己祖國的軍隊的敵人,是自己的爺爺的軍隊的敵人。

而自己現在,就是準備參加法國外籍兵團的一名新人。

該怎麼樣來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

只能說,在一種失語的狀態中。

跟自己的祖國為敵……多麼可怕的事情?!

跟自己的祖國的軍隊為敵……在那一瞬間,高明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一個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服役20年的上校炮兵團長……也就是說,與自己的父親為敵?!如果說,22歲的高明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的話,就是在那個時候。

而那一瞬間的猶豫,並沒有改變他最後要參加外籍兵團的信心和決心,只是他發了一個誓言︰

「在任何情況下,我絕不與自己的祖國作戰!」

這個堅定的誓言,從此就不曾消失過。

國家利益和政治爭端是國際戰爭的根源,法國外籍兵團作為法國武裝力量的先鋒部隊、作為北約集團的一支勁旅,稍微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而22歲的高明,是真的沒有這個頭腦的。

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一心想加入的法國外籍兵團也許有一天會成為自己的祖國——甚至是自己的父親的敵人,他還會來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但是,他已經發誓,永遠不和自己的祖國為敵。

有誰能體會到22歲的高明心中的苦澀?誰能體會到他當時心中受到的折磨?

把一個人從中間劈成兩半是什麼感覺,他當時就是什麼感覺。

有的人會丟棄自己過去的一半,只保留新的一半——大多數兵團戰士都是這樣。

而有的人會兩半都留下。

新的一半在你看得見的地方,過去的一半呢?

在自己的心里——于是游離在過去和今天之間是個什麼意思,就體現出來了。痛楚的根源就在這里。

你可以從哲學、從心理學、從醫學等等各種角度去分析當時的高明和今天的高明,但是你都無法對一個人內心深處的痛楚進行分析——感性的就是感性的,永遠也不可能變成理性的。

而這只是成為一個leginnaire的開始而已。

過去的戰爭畢竟是過去的,中國和法國之間不再有那麼明顯的敵對行動和敵對關系,這樣的局面多少會使得正在成為職業軍人的高明好受一點——但是如果出現中法的敵對局面,他該怎麼辦呢?

只有自殺。

漂泊著的浮萍啊,誰又能理解你的命運?誰又能體會到你漂泊著的痛楚?有什麼文字可以形容你的辛酸呢?成為一個leginnaire,你付出的代價僅僅是身體的痛楚嗎?正在被人為割裂著的,是什麼呢?

therland——譯為「祖國」,如果直譯過來,就是「母親的大陸」。

幾個人能夠明白,被人為割裂對自己的祖國的情感,是一種什麼滋味呢?何況高明不是那種因為某種政治原因離開祖國的青年,他是一個成長在兩代中國革命軍人家庭的軍人後代,他只是為了一個職業軍人一個硬漢的夢想來到法國的。他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熱愛祖國的問題——從來沒有,因為在國內的時候這個問題真的不存在。

但是當他意識到自己深深的眷戀著的,是自己的祖國的時候,已經逐漸成為一個法國外籍兵團的雇佣兵了。

leginnaire的代價,就是割裂和自己的祖國的關系,為兵團服務。

有幾個人去思考過這個問題呢?

成為一個leginnaire,真的那麼簡單嗎?

當然不是,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割裂自己和祖國的關系,成為一個外籍兵團的雇佣兵。兵團第一,法國第二——那麼自己原來的祖國呢?

有誰想過leginnaire內心的世界呢?

又有誰能去問呢?

世界上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總是矛盾著的——就是這個道理。

真正的江湖其實不是你看得見的江湖,而是人心江湖——也是這個道理。

高明第一次給自己的父母打電話,就是在新訓中心受訓快結束的時候。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機會,激動地撥了熟悉又陌生的號碼,嘟嘟聲在話筒響起的時候,他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終于那邊有人拿起來。

「喂,誰啊?」是媽媽。

高明的眼淚一下子在眼圈里面打轉。

「誰啊?」媽媽又追問一句。

「媽,是我……」高明用很久都沒有說過的漢語說,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小明!」媽媽一下子叫出來了。

高明想說話,但是真的一下子都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只有眼淚在嘩啦啦地流下來。

「小遠!是小遠!老林,是小遠!」

媽媽在那邊語無倫次地喊,然後就听見那邊手忙腳亂好像踫到什麼了。

「給我!」是爸爸,那種中**隊出身所養成的特有的霸氣絲毫也沒有因為退伍而減少,他在家也是這樣的。「喂,小明啊!怎麼樣啊!」爸爸渾厚的聲音響起來。

「爸……」高明月兌口而出。

「讓我跟兒子說!」媽媽在那邊又把話筒搶過來︰「兒子,你怎麼到了英國這麼久也不給家里來個信或者電話啊?媽媽多想你,你就不知道啊……」媽媽在那邊也流眼淚了。

高明忍住自己的哭聲。

「你在英國怎麼樣啊?學校怎麼樣?還習慣嗎?吃得怎麼樣啊?」媽媽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高明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兒子,在法國吃點苦沒什麼!」爸爸又把話筒搶過來,「男人就得多吃苦!不過你要記住,無論怎麼吃苦,都不能給咱們祖國丟人!……」

高明更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媽媽又在那邊絮叨了半天,最後才問︰「你的公司地址是什麼啊?快秋天了,英國那邊衣服挺貴的,媽媽給你寄毛衣啊……」

高明沉默了半天,才斟酌著用詞說︰「媽,我挺好的。這個學校也挺好的,我在這兒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也可以象爸爸說的,多吃點苦……」

「兒子,這就對了!」爸爸在那邊很欣慰。

「瞧你盡說的什麼啊!咱們兒子不吃苦就不行啊?」媽媽在那邊一邊抹眼淚一邊埋怨,又把話筒搶過來,「兒子,你告訴媽媽,公司情況怎麼樣啊?工作緊張嗎?」

「工作……挺緊張的。」高明小心的說,「我在這兒可以學到很多別的學校學不到的東西,也可以學會怎麼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爸爸听著不對味了︰「什麼公司啊?」

高明沒法子,早晚父母會知道,打這個電話的用意一方面是為了報個平安,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告訴父母自己在法國外籍兵團新訓中心,即將通過最後的綜合測試,按照他的表現和成績,成為leginnaire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自己的「公司」的名字的,但是他記憶中父母和自己都沉默了半天不說話。

他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父母是被自己一下子弄懵了,還沒有反應過來。

于是只有沉默。

「你說什麼?!」爸爸的憤怒是在他的想象之中的,「法國外籍兵團?!」高明只有硬著頭皮承認。

「你當了雇佣兵?!」爸爸的聲音憤怒中有顫抖。

高明就不敢再說話了。

「我沒有你這個兒子!」老林高喊,然後一下子摔下電話。

高明在這邊拿著盲音的電話,心里真的不是個滋味。

換了誰是老高,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革命軍人的後代,家里省吃儉用辛辛苦苦送去英國留學,結果卻跑到法國外籍兵團做了雇佣兵?!這不是兩代人的代溝問題了,完全是個原則問題。高家兩代軍人為了共和國獻出了七條命,流了數不清的血淚,兒子居然當了資本主義國家的雇佣兵?!這不是原則問題是什麼?!這不是不孝逆子是什麼?!

高明是被後面等著打電話的人推開的。

他這個時候的心情是什麼樣子的,又有誰能知道呢?

只是這種痛楚,不為人知地藏在了他的心里,在暗夜里面會泛出來,很疼地刺激他一下,半天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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