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好,朱顏巧,鳳袍霞帔鴛鴦襖。
天還未全亮,趙老大家的太婆便來了方家,趙家太婆今年八十四歲,子孫滿堂,是全村頭一份的「全福」人,因此村子里有誰家嫁姑娘娶媳婦,都會找她做喜娘,給姑娘開臉,給媳婦鋪床。
太婆讓方秀秀坐北朝南地在屋里坐下,馮氏遞上準備好的香粉,太婆把粉均勻地抹在方秀秀的臉上,馮氏又遞上紅線,太婆將紅線折成雙股,兩手各拉住一頭,將紅線在中間繃直,再用嘴咬住一頭抻開,紅線成了一個「十字」,兩手上下擺動,那兩股紅線便分分合合,絞掉臉上的汗毛。
太婆用紅線在方秀秀的臉上分開再合攏三下,臉上馬上出現了三條線,這便是「彈三線」,太婆的嘴里緊咬著一頭紅線,另外兩手在方秀秀的臉上接連不斷地彈著,同時還一邊念到︰「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我們今日恭喜你,恭喜賀喜你做新娘。」
太婆的這一手,是多年的經驗積累,而這祝福的賀詞,用太婆蒼老的聲音說了出來又格外顯得百感交集。馮氏在邊上一邊高興,一邊又默默地抹起了眼淚。開完臉,太婆把方秀秀的頭發解開,用一把桃木梳將她的頭發從上梳到下,嘴里念叨著︰「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不用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梳罷頭,太婆將方秀秀的頭發盤起,挽成一個婦人髻,在上面再戴上催妝花髻,其實是類似假發的發髻,本來應該由男方家里前兩天送來,意為新嫁娘梳妝時間長,戴上催妝花髻,好早些上轎,是由趙氏準備的。之後,再在兩鬢戴上花鈿和珠翠,插上飾花簪,最後蓋上紅蓋頭。
新娘這邊準備妥當,花轎也已經上了門。大紅花轎,通體用大紅的緞子包裹,轎頂蓋上繡著龍鳳呈祥,四個角上綴著火紅的繡球。
轎門簾上繡著碩大的喜字,四個抬轎的人身上都穿著紅緞的馬甲,往方家院外一站,贏得了在場鄉親的紛紛叫好。劉子然頭戴花噗頭,身穿青色九品命服,儀表堂堂,一表人才,讓周圍看熱鬧的小姑娘都羞紅了臉。
馮氏坐在屋內得意非凡,像是三伏天喝了冰鎮的酸梅湯,通身舒暢,仿若每個毛孔都打開來了。要說為了這租借這四人抬的大紅花轎和新姑爺的這身行頭,馮氏可是花了老本兒。如今讓村里人人都嘖嘖稱嘆,也可謂是花得值得。
早在先皇打下江山不久,曾經和遼人交戰。當時先皇身邊的近衛折損過半,逃到了並州,多虧了當地的一名女子掩護了他。他在後來曾經找尋這名女子,卻沒有尋到,于是便下旨稱所有並州女子在出嫁當天可以鳳冠霞帔,享受半幅鑾駕待遇。
而新郎在這天也可以穿上九品公服,過上一把九品官員的癮。所以並州的女兒嫁人,總是比他人多了一份雍容華貴,而娶並州媳婦的新郎在成親這一天也被人戲稱為新郎官。
及至當今皇上繼位,便下令全國可以同享此殊榮,此風在整個大宋迅速蔓延開來。畢竟,有哪家的新人不希望自己的大婚隆重華貴呢。只是這樣做的花銷大了許多,普通百姓很難這般講究,更何況是鄉下了。
而馮氏卻因為種種原因格外擔心柳子然待自家姑娘不好,挖空了老底也要辦這樣一下,將來,他柳子然若是拿之前相看的事情說道,方秀秀也能理直氣壯地說一句︰「我當初可是你用大紅花轎抬回來的,可不是走上門的!」
男方家請來的喜娘已經三次催妝,方秀秀這才由方德夏抱上了轎,意為不舍娘親「懶上妝」。本來新娘上轎應該由長兄抱上去,但是方德春的年紀已經不青,在鎮上經營油鋪又鮮少干活,前一日在家里試過實在是抱不動豐滿的方秀秀,便是干慣農活的方德夏從屋內到轎上的這一段路也是走得頗為困難。
站在轎旁的劉子然見自己記憶中的倩影變得全然不同,臉色不禁難看了起來,卻又無法發作。
馮氏跟在身後,不舍地哭泣,口中呼喊著︰「我的乖女啊——你嫁到了那邊可要好好的啊——可不能被欺負啊——要是有人給你氣受你就告訴娘,娘替你大嘴巴子扇他——」周圍觀禮來的鄉親們哄堂大笑,趙氏和夏氏面面相覷。這
娘親「哭上轎」是嫁女的習俗,一般做娘的都要在姑娘上轎時哭上兩聲,囑托幾句,多是說些「好好侍奉公婆,敬重丈夫」之類的囑咐。
但是眼下馮氏見了姑娘上轎,滿心地不舍,哭著哭著竟說上了真心話,而且哭得越發地收不住了。
見到鄉親們笑話,趙氏和夏氏趕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攙住馮氏,「娘,小姑嫁給這麼體面的姑爺哪能過得不好呢,又是進了城里,是去享福呢。」
趙氏也趕忙接口道︰「就是啊娘,我們都知道你舍不得秀秀,但是這上了轎可不能動彈,這才能平安穩當呢。您再哭下去,小姑也放心不下,真要動彈了就不好了。」
趙氏這麼一說,果然好使,馮氏趕忙收了哭聲。乘著這個機會,方德春從屋里端出了裝在簸箕里的茶葉和米粒,往轎頂上撒去。方德夏點燃了鞭炮,在 啪啪的聲中起了轎,方德春抱著簸箕隨轎而行,意為「送轎」。
村里的孩子們興奮地在點完鞭炮的地上翻撿著沒喲點著的鞭炮。大人們紛紛進了院子,正式開席。
這時,一個蓬頭垢面,漆身吞炭的身影走進了院中,似乎沒有料到是這般的熱鬧景象,愣在了當場。
夏氏以為是村子附近的叫花子,听說家中辦喜事過來討些吉利,便抓了一把瓜子走過來,「快去別處,別在這兒礙事兒!」
那「叫花」卻一動不動,只是恨恨地盯著正在各桌敬酒的方德春。夏氏感到不對勁兒,仔細地看了他的臉,失聲尖叫道︰「三弟——」
听到夏氏的尖叫,院內席間的各人都看向了站在院門內的來者。
當——
方德春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磕到石頭碎成了兩半。他的面色如土,一滴冷汗自他的額角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