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里,很安靜,只有方元本一個人,老二和夏氏都被他打發去了地里干活,坐在磨得發亮的炕席上,方元本招呼著兒子過來和他一起坐。
「爹,那個賊呢?」方元本並不坐。
「那賊……我放了。」方元本有些渾濁的眼楮看著方德秋。
方德秋和唐氏沉默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早已經在路上听趙明光說得明白,他們哪里還有不懂的。
「為啥放了?爺,他們可壞了,偷走了一壇子蟹醬不說,臨走還雜碎了兩壇子,值十幾貫錢呢?」桃花看了一眼沉默的父母,上前一步開了口。
「趙大強把人家打得挺重的……我怕關久了出事兒,就放了。」方元本有些尷尬地解釋著。
「他來我們家偷東西,不光偷還砸,這是要斷我們家的生路,大強叔幫我們抓賊,難不成還有錯了?再說了,他這種人,就是打死也不為過,李家村去年有一個偷糧食的,不就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送了官,我听說這個賊進咱們家的時候還能和二嬸兒對罵,精神著呢。」桃花臉色一沉,沒想到方元本預備就這麼賴過去。
「再說了,就算是不想動私刑,也得把他送到里長那去吧?他們連偷帶砸的丟的銀子總得找回來吧?還有……」
「咳,老三!管管你姑娘!過幾年就得說人家了,怎麼還這麼……這麼……」方元本難堪地咳了一聲,打斷了桃花。
「爹,我覺著桃花說得對,他們擺明了就是找麻煩,就這麼放走了,以後再來咋整。」方元本拉住了預備站出來的唐氏,開了口。
方元本一震,他本以為這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自己出面分說了,老三也就認了,沒成想他居然會頂撞自己。
尋思半晌,方元本嘆了口氣︰「我問過了……這個人,是你二嫂娘家村里的,出了名的村癩子,你二嫂前兩天在你娘這兒受了氣,跑回娘家,說了一些氣話,被當真了……」
「所以是二嬸兒要把我們家的賺錢營生給砸了,為了不讓二嬸難看,就白砸了。那以後二嬸再生氣咋辦?女乃女乃一罵二嬸,我們家就得遭殃?」
方元本有些狼狽,看了一眼方德秋︰「這事兒,我知道是委屈了你們……二郎正在說親,要是追究這事兒……怕是更難,之前你娘把出海的銀子要回去了,他們也是著急……以後不能了。」聲音越來越小。
方德秋看著老父親一副隱隱哀求的樣子,心里也是不好受︰「爹……」
傍晚,桃花和右右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家里事情多,新院子里只有一顆移植過來長得蔫頭耷腦的老樹和一口新井。
桃花抱著右右被包成豬頭的狗腦袋默默流淚,右右英勇無比,保衛了家庭財產,卻拼掉了半條小命,估計等養好了,就得更丑了。右右小聲地唉唉叫著,更像是在沖著桃花撒嬌。
「右右,你想左左了吧……我也想念空了。」
那個彌漫著血腥和土腥味兒的夜晚桃花總是害怕想起,卻閉上眼楮就會看到念空那沾著鮮血害怕的臉、遞給她餅子關心的臉、抱著左左溫暖的臉……桃花總覺得,左左是被念空帶走了,陪著他,讓他不那麼寂寞。
唐氏坐到桃花身邊,看著平日里堅強的桃花抱著狗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桃花,別生你爹的氣……他就是這麼一個心軟的人……」唐氏伸手模模右右被血黏在一起的毛,雖然長得丑,性子又凶,左左右右卻有一身光滑柔軟的皮毛,模起來非常舒服。
「當初剛遇見你爹,他拼著性命救了我,帶著傷淋雨,卻不肯和我在一個山洞里呆,說是怕對我的名聲有礙……連命都要沒了,他還惦記這些沒用的……」唐氏看著天上彎彎的月亮,回憶著,嘴角露出一抹會心得微笑。
桃花很震驚,早就猜到自家娘親來歷不平凡,但是,追殺?山洞?這是武俠片兒的節奏啊,該不會等一會兒娘親就會給她一本武功秘籍什麼的吧?
「娘……你當初怎麼會有人追,追殺啊?」桃花強壓住激蕩的心情,小心地問。
「你外公當初是戶部的副郎,被人陷害,發配到貴州,不想他們還想斬盡殺絕……」
「那……外公現在呢?」
唐氏久久地安靜︰「不知道……十多年前就沒了消息……」
唐氏嘆一口氣,回頭看著桃花︰「娘知道,桃花大了,懂事了,所以這些事情可以說給你听了……你爹他……就是一個心軟到無藥可救的人,但是,他是個好人,別怨他,好嗎?」
「嗯」桃花摟著右右,悶聲答道。
唐氏見她這個樣子,反倒笑了起來︰「其實你在這上頭,和你爹很像,只不過你呀,嘴又硬,娘反而擔心你……」
桃花有些困惑地看著唐氏,自己像爹?怎麼可能,自己強硬厲害著呢。
唐氏見桃花這個樣子,也只是笑笑,囑咐她早點兒睡,便回了上房。方德秋正站在門口,有些忐忑地望著唐氏,唐氏向他笑著點點頭,他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的早飯餐桌上,桃花手捧著粥碗,鄭重其事地問方德秋和唐氏。
「爹、娘,你們信得過大強叔和張嬸兒嗎?」
方德秋和唐氏聞言一愣,奇怪桃花為什麼要這樣問。
「當然信得過,昨天的賊還是你大強叔幫咱們抓住的呢!」
「當初你爹不在,你張嬸幫了咱們家這麼多,他們的人品,娘信得過。」唐氏卻好像有些明白桃花的意思,直接回答道。
「爹、娘,你們看咱們家現在做的蝦醬、蟹醬、韭花醬、每個月大概能賺三百兩銀子,當然,等再過一陣子,大家都學會自己做了,賺的會更少一些。你和爹呢,現在每天這樣來回跑也實在是辛苦,尤其是出了這樣的事,咱們家白天也不敢不放人了。還有家里的地,過一陣子秋收了恐怕也忙不過來……」
桃花所說的,正是方德秋和唐氏這陣子最困擾的,听她這麼說,紛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