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高宜臼說︰「薛苗苗也很感覺奇怪吧。為什麼家僕成群的志高公子竟然很會家務。」
薛苗苗賣力地點點頭。
「這些當然——都是跟吳師傅學的!」
薛苗苗長舒一口氣,高宜臼已經轉過身來,他問她︰「你是不是剛剛很想同情我是個沒有母親的小孩啊。」
薛苗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失去母親不可憐麼?」
高宜臼並未回避這個問題,而是非常誠懇地看著她的眼楮說︰「我相信母親她依然健在。這是我的直覺。所以,我根本不會參加每年清明節的家族祭掃。」
薛苗苗一時倒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愣了一會兒才拋出來一枚令自己都想要咬舌自盡的問題炸彈,「那高湛程先生果真完全因為利益聯盟才和連芳菲女士結婚的麼?」
水喉嘩嘩地流水聲一時成了空間內唯一的動靜。薛苗苗小心翼翼地為高宜臼遞上擦手的毛巾。他仔細揩過手上的水滴後,才笑容平靜地模了模她的額頭。
「也不知道讓苗苗嫁入那麼復雜的高家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現在跟我要求結婚後一直生活在公寓,我想我也會舉雙手贊成的。」
高宜臼說得動情。她也不好再打探什麼。成人的世界里,哪有那麼多簡單的是與非可言?
薛苗苗默默垂了頭,說︰「其實我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宜臼——我入行女公關的合同,按照規矩是簽了十年的。因為俱樂部要長期投資訓練我們的關系,所以每個女公關都要簽這麼久的。我入行那年二十四歲。也就是我至少要從業到三十四歲,才算圓滿畢業。你可以允許妻子婚後從事這份有爭議的工作麼?」
沒成想,高宜臼回答得那麼痛快,他說︰「怎麼可能!」
她一愣,仰頭看著他滿臉的笑意,伸手輕輕捶在他的肩頭,「你這人也太壞了吧。我——」
「還以為我一定會干涉——不會的。我一定不會要自己的妻子和母親遭受同樣的人生。只要你能說服大家接受一名已婚女公關,我沒有問題。」
她看到高宜臼的拳頭使勁兒地捏了捏。一時之間,薛苗苗也不知道該為自己慶幸,還是該為他感到傷心。
只要勇于嘗試,薛苗苗和高宜臼之間還是可以很好相處的。雖然她一直在籌謀的戀情公開還沒有半分著落,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發自內心的安慰。
當晚,再次不請自來的志高公子倒也沒怎麼客氣。他親自下廚,為兩人的專屬夜晚準備了美味的晚餐。薛苗苗好久沒有在自家的餐廳吃過像樣的飯了。甫一坐下,新奇感就充盈了全身。
高宜臼見女人高興得無法形容。他也滿足地喟嘆了一聲︰「我還真是有才啊。只可惜,有菜無酒。你這個頭牌女公關怎麼當的,家中居然才一瓶像樣的佐餐窖藏都沒有!」
她不服︰「陪人喝酒的女公關也不一定懂酒,愛酒哦。不過要問我哪一種酒比較貴,我就比較在行了。」
高宜臼哈哈笑起來。瑯瑯的笑聲听著就格外舒心。看來志高公子真的對薛苗苗拒絕向他求援的事情心無芥蒂了。
為了感激他的煮飯之恩,薛苗苗在休息的時候特別將主臥的「大船」讓給了他,自己則退回到客房里去。輕輕掩上門扉,後背緊緊地靠在門板上,薛苗苗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氣,堅持到現在。
飯後洗碗的時候,薛苗苗看到高宜臼擱在茶幾上的手機來顯,郭洪潔充滿女性柔軟魅力的頭像佔據了整個屏幕,笑靨如花。不久前還活生生的一個女人,因為得不到男人的愛情,變成了可憐而又可悲的角色。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因為她離不開志高公子的緣故。
薛苗苗不是沒有罪惡感,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名字幾秒鐘,才扭頭呼喚正站在廚房洗碗機前勞作的高宜臼。當時她說了句什麼?哦,「你的前女友來電話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語氣里的醋意和酸意勃發,還是廚房垃圾處理機噪音太大,高宜臼反應了一下,才笑眯眯地瞪了薛苗苗一眼。
他走過來,拿起手機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就帥氣地掛斷了電話。薛苗苗當時一定用瞠目結舌的眼光在盯住高宜臼看了。
而志高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分手事件處理多了,已經會有了這樣的果決判斷力。
薛苗苗坐在沙發上仰臉傻呵呵地觀察著男人的一舉一動,高宜臼看了她一眼,教訓說︰「無論我怎麼做,薛苗苗都會多多少少有點心理陰影吧。我猶豫了,你會覺得我對前女友還存在迷戀。我果斷了,你覺得我這個人毫不留情。我掛斷後再偷偷打過去,你要罵我卑鄙無恥。我當著你的面講電話,你還會嗔怪我忽視你的存在感。我一直冷處理自己的上一段感情,你覺得我在逃避,我采用熱處理的方法,你又覺得我不夠真誠。」
她噗嗤笑了,「你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我哪里還有干涉的余地?我才不會那麼傻,起碼在這段三角關系里,我得做快樂的一方。」
「是嗎?」
高宜臼俯來望著薛苗苗,似乎在肯定她的情商,但更像試探她的內心。
她用力點點頭,說︰「那下次,要不要我幫你接听郭洪潔的傾情來電。你知道,女人和女人之間話題絕對談不完,尤其是在她們有了如此之大的共同點和值得彼此仇視的理由之後。」
高宜臼刮了刮女人的鼻子︰「也不錯。可從頭到尾,都是我的秘書在跟進我的這段感情生活。你難道要從任盈盈手里接下這筆感情和金錢的雙重賬單不成?仔細計算開來,我花在她身上的數目也和薛苗苗的那枚戒指金額相當了。對不起,我好像不該用數字來衡量男女之間的關系。不過,很擅長推銷高級酒的薛苗苗一定不會覺得我是在開玩笑的,對吧?」
薛苗苗要真的點頭,听憑志高公子侮辱我們女性純純的,無關金錢只關感情的愛,她就不是勢利的薛苗苗了。
「喂!高宜臼!女人也有自尊心哦!戀愛是錢的問題,可分手後用金錢算計得失可就凸顯你這種公子沒真愛了哦。」
「是麼?」高宜臼頗為玩味地看著她,「你都是從哪里學會的這些人生道理,簡直比吳師傅平時常常教導我的還厲害。沒有看出來啊。薛苗苗你還是挺好為人師的。要不要去網絡上開個微博,告訴別人怎麼搞定情史復雜的男人啊。我看你挺有實力的。」
「你再說!再說!」
被他如此貶損嗦,薛苗苗當時一定急紅了眼楮,抱住高宜臼的脖頸不依不饒地逼問他︰「你說你究竟在背後藏了多少感情的貓膩,讓女秘書出面這麼卑鄙的招數都想得出來,如此推測下去,你和我這段關系的中間人不會是吳師傅吧?」
「啊?」高宜臼沒有反應過來,不過他這種聰明人,幾乎一瞬間就明白了前因後果,「你見過吳師傅了?他說明天早晨來接我了?」
問題就這樣被高宜臼輕而易舉地回避了過去,她卻只得老老實實地點頭,起碼在這樣無關大局的小事上,薛苗苗要表現出令他安心,表現可以加分的誠信吧——倒不是她心胸寬廣到可以不吃醋,很幸福,薛苗苗只是不在意罷了。
她笑眯眯地說︰「他還夸我是位妥帖溫柔的好姑娘呢,怎麼樣,宜臼少爺,你與這樣優秀的薛苗苗相處之後,產生巨大幸福感了麼?」
「幸福感?」高宜臼想了想,靠近薛苗苗的臉,「還是罪惡感吧。」
高宜臼的目光然變得深情,這讓她大惑不解,只听他說︰「薛苗苗,你可能不相信,愛一個人真的只需要一秒鐘。八年前,我在半朦朧的狀態里,就知道了你是我所向往的。听起來是不是足夠荒唐?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志高公子竟然會對一名毫無特征的送菜服務生念念不忘。可我高宜臼也有羞恥心啊,總不能直接表白。而那天呢,明明自己思念母親到痛不可抑,可潛意識中卻一步一挨地拖著時間,在心底盼望著能夠用說得過去的理由最後再見你一面。我是清醒著吻你的,只是被人發現之後,覺得非常不好意思,馬上想到了逃避。」
薛苗苗傻愣愣地注視著高宜臼,他講到這里,深情而有氣氛的話卻戛然而止了,男人甚至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
「對不起。當時我就該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感情的。或許,還會有一線的希望抓住你的心。」
那現在的這一切——為了贖罪麼?好半天,薛苗苗才從高宜臼營造的氛圍中舒緩過來,她不客氣地問︰「你是想說,我薛苗苗從走進你視線的第一天起,就在和高宜臼光明的情感做著殊死搏斗麼?八年前,我的出現扼殺了志高公子對母親純純的思念,八年後,我的出現,又嚴重地妨礙了郭洪潔女士對高宜臼滿滿的愛意之類的?那麼五年前呢,那一次,我總算是真真正正的受害者了吧!嗯!?」
高宜臼哈哈笑出來,「薛苗苗認真起來還真可愛。我什麼時候覺得你代表了我的罪惡了?我只想表達高宜臼體內的罪惡總要在遇見薛苗苗的時候才能夠得到徹底的激發。你明白麼?你就是我的人間地獄。我也是你的。因此,我們最好一同住在地獄里,才不會有機會為禍人間,而是彼此懲罰。」
高宜臼輕輕地一聲嘆息,他扶正女人變得低垂的臉,強迫她盯著他的雙眼,用他薄情的薄唇吐出了一個殘忍的故事︰「薛苗苗。有件事,我必須讓你明白。我不知道曲靈靈對你講過什麼,使你誤會了我。但有一點,你必須要相信你的未婚夫。沒錯。我確實和你國際線上的同事們上過床,可我絕對,一次也沒有與你口中的曲靈靈睡過。我們更從不曾相愛過。」
薛苗苗幾乎不記得自己接下去究竟用了怎樣的心情來面對高宜臼了。他已經不止一次在她的面前試圖揭穿靈靈的真面目,而他口中所講的真面目是薛苗苗無論如何也不敢去觸踫的底線。如果靈靈也對她撒了謊?薛苗苗還可以去相信這個世界上的誰?
她就是在這樣巨大的心理沖擊波之中,勉強撐足了笑臉,說著「為了報答他的煮飯之恩」的場面話,然後強行安排了志高公子在大臥里休息。而自己逃也似的逃到了客房里。
高宜臼見狀也沒有挽留和刺激她。他很早就存著薛苗苗會一時接受不了的心思吧。其實,薛苗苗是有點恨高宜臼的。
為什麼告訴她這些?好像真的一般。
客房的床很軟,她無力地想了一會兒和衣倒上去,很快就在困累交加中睡著了。其實我逃不開。
一波又一波的孤獨感和背叛感在睡夢之中也不肯饒恕她。
薛苗苗不斷夢到靈靈殘缺不全的面孔。
她一會兒奔跑在荒野里,一會兒又出現在雨夜中。
薛苗苗急得團團轉,卻只能在靈靈身後默默地跟蹤著。
靈靈在上樓梯了,靈靈打開了一扇大門,陌生而熟悉的一室一廳忽然通透地出現在我的面前。有霧的清晨,陽光剛好透過窗子穿透進來,簡陋的室內家具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灰色,光線突然柔和地不可思議,襯托得周遭的一切仿佛氤氳在仙境里。
逆光里的靈靈像一尊雕像一般,靈靈緩緩轉過身來,微笑著注視她,她興奮地想要開口叫她,可嗓子卻再也發不出聲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