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的目光在大家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對坐在第五排的王藍田道︰「王藍田,你說說看。」
王藍田「啊」了一聲,然後抽了抽嘴角,道︰「這有什麼好說的?不就是吃喝拉撒嘛。」然後他伸出左手來一句「茶來伸手」,伸出右手來一句「嬌妻美妾」,總結道︰「終此一生。」
之前課堂上的尷尬氣氛倒是被他幾句話變得活躍起來了。荀巨伯還在後面來了句「種豬好像也是過的這種生活」。大家哈哈大笑,陶淵明反諷了句「有出息」,然後便問起了秦京生。秦京生一臉向往地道︰「學生希望日後能夠飛黃騰達,入則高廈,出著華車,高官厚祿,富貴雙全。」
陶淵明點點頭,道︰「你該請馬太守給你講課,如何高官厚祿,富貴雙全,那他是行家啊。」
這話明顯是諷刺馬太守,不過馬太守強忍著還是笑了起來,倒是坐在梁月身邊的馬文才臉色鐵青。陶淵明哼哼了兩句,又將目光對上梁月,實際他比較好奇女扮男裝的梁月究竟為何來尼山求學,再比如,她的品性應該是和梁山伯他們相近的,偏偏卻與馬文才關系極好。
「梁月,你來說說看。」
梁月站起來對陶淵明作了個揖,道︰「學生胸無大志,最要家好人相歡,此生此夜永長安。」
陶淵明捋著胡子,道︰「你這想法卻也貼切。」貼切一個女子想要的生活。
梁月听完評價,又笑著謝過坐下去了。陶淵明這時問起馬文才,馬文才站起來,道︰「開疆闢土,征戰沙場,揚名天下。」
馬文才這個志向倒是大家都知道的。陶淵明听罷,道︰「沙場殺伐,首重戰略。你有何妙法可出奇制勝啊?」
「昔日苻堅以投鞭斷流之勢,渡江南侵。謝玄將軍淝水一戰,雖然寡不敵眾,以少勝多,卻也贏的驚險。學生生不逢時,否則謝將軍不必贏的那麼辛苦。」馬文才自信滿滿地道。
馬文才所舉的例子是晉孝武帝元年間,前秦苻堅一統北方之後揮鞭南下,想要佔領東晉,一統天下,彼時朝中有反對也有支持的意見。苻堅執意南下,並說「吾之眾投鞭於江,足斷其流」,意在表示自己人馬眾多,兵勢浩大,不怕區區東晉。當即出師八十萬眾,強渡長江。而晉朝則是派出了謝玄和謝石帶領八萬精兵對抗。
梁月心想如今朝中還是王謝二家的天下,謝安和謝玄雖然的確是有實力的人物,而且他們招募天下勇士所集結成的北府軍也的確是驍勇善戰,可謂百戰百勝,時下人怎麼說她就不知道了。但是依她作為後世人的看法,當時的情況下,八萬精兵對「八十萬」大軍,兵力相差了十倍,謝玄要是沒有得到被前秦俘虜的原襄陽守將朱序的內幕消息——苻堅的大軍尚未集結完成,城內只有二十萬大軍,而采用他之前「消極防御」的戰略,未必能和苻堅消耗的起。梁月認為八萬精兵對抗二十萬大軍,想要取得絕對的勝利那可不是容易的,謝玄之所以能戰勝卻還有敵方的幾個因素︰苻堅揮軍南下,北方軍士多數不熟水性,不具備地利;其二主將苻堅驕傲自滿,所謂驕兵必敗。
盡管最後謝玄以少勝多贏的漂亮,但是馬文才說謝玄贏的辛苦,卻是事實。
陶淵明听罷,便道︰「願聞其詳。」
「北方軍伍長與弓馬騎射,南方之師應借地利之便,在水戰策略上下功夫。假如由我掌印抗敵,我要在江岸設下大量的拍車拍船。趁敵軍渡江而來,進退兩難之際,以拍車拍船用巨石攻擊,敵方自然尸沉江底,潰不成軍!」
梁月听了忍不住叫好,如今是冷兵器時代,所謂的拍車拍船便是「石包」的一種,至于「石包」是最早期的拋射石彈的器械。「拍車」就是最早的拋車改進過的,變化方向能更加靈活。至于「拍船」就是將拋車裝在船上的。馬文才的辦法只要操作的得當,那我方幾乎能做到零傷亡。
「啪啪啪」幾道掌聲,只有梁月一個人叫好,她看別人都說一副沉思的樣子,等她這一鼓掌,大家干脆都去看她了。她縮了縮腦袋,抬頭怯怯地看著馬文才,道︰「……那什麼,我吵到大家思考了嗎?」
馬文才嘴角一彎,示意她不用理會別人。梁山伯忽然道︰「文才兄,這萬萬使不得啊!」
馬文才轉身皺眉道︰「為什麼使不得?」
「文才兄退敵之計,雖然甚妙,但大量巨石和船只沉入河底,勢必抬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幾年長江水患嚴重,百姓累受江水肆虐,如果為了一時之勝利,而不顧黎民百年之生計,導致江水潰絕,可比戰爭死的人要多上千萬倍。這樣的贏,又有何義?」梁山伯一心為天下蒼生思考。馬文才冷哼一聲,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婦人之仁,不足與謀!」
梁月倒是知道馬文才要表達的意思,大家現在是在說戰爭好不好,轉換到民生上面有意思嗎?要不是梁山伯不是哥哥的前世,梁月早就反駁了。
「論文韜武略,文才兄將來必是衛國棟梁。但眼前世事紛亂,戰事連連,百姓急需休養生息,窮兵黷武只會使天下蒼生淪為芻狗啊。」
「懦弱畏戰,自甘敗亡才會淪為芻狗。」
梁山伯與馬文才二人爭論不止,還要反駁,講台上的陶淵明已經開口阻止,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也別爭了,這種經世衛國的大事,還是請位居廟堂的馬太守,來評評理好了。」
其實梁山伯和馬文才的爭論又不是什麼他不能決斷的事情,但是陶淵明讓馬太守來評價真是用心不良啊!梁月本來就有些氣悶,荀巨伯居然在後排還叫道︰「先生,讓馬太守評理,這豈不是要讓我們看一出父子連心的戲嗎?」
陶淵明斥責了他一聲,然後道︰「怎麼說話的?馬太守身居高位,豈是偏心自己兒子的人?馬大人,你說是吧?」
饒是梁月敬重陶淵明,和荀巨伯是好友,也不由月復誹,這到底是誰和誰在演心連心的把戲了!這般情勢下,馬太守要是說馬文才一句好話,那都是偏袒了!
馬太守倒是點點頭,道︰「老夫認為……」
「馬大人!梁山伯擬就的治水方略,可是連謝丞相和謝道韞先生,都稱贊的哦。」
荀巨伯這廝居然還說話!不管這廝是不是自己的好朋友,這些話對于馬文才來說都有失公平!不過馬太守是尊長,他要說話,梁月自然不能無禮出聲。只听馬太守無奈地道︰「梁公子年紀輕輕,便得謝丞相青睞,來日必成大器啊!」
「爹!你怎麼……」馬文才一臉不敢相信,愕然地看著馬太守。馬太守沉聲呵斥道︰「放肆!」
梁月也是驚訝,沒想到馬太守居然不顧公平,礙于荀巨伯的兩句話,就做出這樣的判斷!
「我……」馬文才被其呵斥,不甘不願也只能閉嘴,神色更兼幾分委屈。馬太守道︰「注意你的身份,你現在是在這里上課的學生。」
「是,馬大人!」盡管再委屈,馬文才還是忍了下來,但是他不甘心,指了指梁山伯的方向,道︰「那馬大人此言的意思是梁山伯比我強?」
馬太守也有些憋屈,不過馬文才沒看出來,他道︰「我是說,謝大人看中梁公子的治水大才。」言下之意,果然是看在謝安的面子嗎?
馬文才不服氣道︰「學生就是不明白,憑什麼听憑謝丞相的一言兩語,就可以下定論。難道僅憑位高權重,說的話就是正確的嗎?」
「文才,注意你的言行!」
「我就是不服氣!」
馬太守听了,怒上心頭,抬手要打人,梁月一直看著,心中一急,一把抱住了馬文才的腰往邊上一躲,馬太守的一巴掌就落了空。雖然馬太守這一巴掌沒有打在馬文才的臉上,但是大家都看愣了……
「小越,你讓開。」馬太守臉色黑黑的十分難看。
「我不讓開!」梁月兩手張開,擋在馬文才面前,盡管她個頭嬌小,完全擋不住人高馬大的馬文才。她道︰「我為什麼要讓開?!馬文才明明沒有做錯事情,也沒有說錯話,您為什麼要打他?!」
「先賢也說過,舉賢不避親,為什麼到了我們這里,說句公道話就成了父子心連心演戲了?!說什麼要公平,要公平,你們說什麼謝安大人和謝道韞先生!難道不會覺得自相矛盾嗎?孔老夫子也說,有教無類,我看你們今天分明是對人不對事!」梁月目光直逼荀巨伯和陶淵明。之前她遲遲不說話,是以為馬太守應該會說句公道話,可是沒有想到……她知道馬文才不會在乎荀巨伯和陶淵明說什麼,但是馬太守的態度對于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可要不是荀巨伯和陶淵明咄咄逼人,演了一出好戲,馬太守未必會這麼說。
荀巨伯和陶淵明被梁月這麼一說,登時都十分尷尬。尤其是荀巨伯,他和梁月的交情向來好,剛剛的事情,他的確有心思偏袒梁山伯,事實上……的確和梁月說的一樣,不公平!對馬文才不公平!
「所謂是非,時下人說了不算,自有後來人定論!昔年諸葛孔明火燒赤壁,未曾不是燒死曹操百萬大軍!難道諸位也覺得諸葛先生殘暴不仁?!古往今來,哪一次戰爭沒有死亡?戰爭的存在是要消滅戰爭,抵制暴力,絕大多數時候要用到暴力!一味的婦人之仁,只會讓戰爭曠日時久!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國之貧于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于丘役。曠日時久的戰爭只會越發讓民生艱難,若有速戰速決的辦法為何不用?!」
梁月說到這里,看向梁山伯,道︰「大哥,你所說的的確是有道理。」隨即,她看向陶淵明和馬太守,「但是,這不能表示文才兄的計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戰場廝殺,你死我活,雖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然而,不是每一場戰爭都能全軍為上!如淝水之戰,本就是一場艱難的戰爭!文才兄的計策對于我東晉子民來說,本就是上策!」
「不、瞧我都說了什麼,一開始我們明明是在討論戰策,到了最後卻變成了什麼?」梁月厲聲道,「在座的各位,你們捫心自問,你們今天是就事論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看電視的時候,這里讓我最氣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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