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杜吟秋低眉順眼地伺候崔老爺洗漱,看著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心里猶豫。
崔老爺瞥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主動開口問道︰「今兒岳父派人過來了?」
「是,爹爹許久沒見我,便讓大嫂過來。」杜吟秋說著這話,都忍不住心虛。
杜翰林每次讓大嫂過來,必然是因為銀錢不夠。
杜吟秋不敢告訴崔老爺,每次只得用自己的體己錢來補貼娘家。
好在大嫂嫁妝也算殷實,娘家人也時不時補貼她,不至于獅子張大口,讓自己太為難。
崔老爺垂下眼簾,杜吟秋不說,其實他心里是知道的。
杜家打秋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七品翰林確實沒什麼有誰,不過名兒好听。
他一個商人,娶著一個書香門第的妻子,門面上也好看許多。
杜吟秋性子古板,難得是溫順。
而且在筵席上,把杜吟秋帶出去,也能跟官家夫人聊上幾句。
不像周老爺,娶的也是商家的姑娘,只認得幾個大字,會一手好算盤,性子潑辣,第一次上席面就得罪了知府夫人。幸好後來砸重金打點,這才緩過來。
至此之後,周老爺便不敢帶周夫人出門了,沒得給自己惹禍。
正因為如此,崔老爺對杜翰林的作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別太過分,他都當作不知情。
杜吟秋給崔老爺換上常服,斟酌著道︰「賢妃娘娘的壽辰將近,爹爹也不知道該送什麼壽禮才好。老爺見多識廣,是做大買賣的,爹爹便讓大嫂過來傳話,跟老爺討教一番。」
這話說得漂亮,听得崔老爺渾身都妥帖,他最喜歡的就是杜吟秋這一點。
明明是杜家看上了他手里的血沁玉,想要向賢妃借花獻佛,求得一個好前程。放在杜吟秋的嘴里,卻是七品的翰林求自己辦事,又不至于太放段,用的是「討教」二字。
崔老爺臉色緩和,唇邊露出一抹淺笑來︰「岳父言重了,賢妃娘娘喜愛玉石,投其所好就行了。」
杜吟秋一怔,明顯听出崔老爺並不想把手里貴重的血沁玉貢獻出來。
說得如此婉轉,拒絕的意思卻足夠明確。
她是杜家的女兒不錯,卻更是崔家的媳婦,誰輕誰重,杜吟秋心里跟明鏡似的。
得罪娘家沒什麼,得罪崔老爺,那就實在得不償失了。
杜吟秋給崔老爺揉捏著肩頭,柔聲道︰「老爺也累了,不若早些歇息?」
她明顯是要打住這個話題,一顆心總是向著自己的。
崔老爺笑著握住杜吟秋的柔荑,輕輕拍了拍︰「夫人也辛苦了。」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杜吟秋低下頭,露出後頸一截白女敕的脖子。
雖說生了崔琉娘,她要服侍年紀不大的婆婆,又得伺候崔老爺,整天忙忙碌碌的,不愛裝扮自己,不施脂粉,衣裙十分老氣,崔老爺留在杜吟秋房里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如今一個月有那麼兩三天罷了。
其余的日子,有小半都讓兩個年輕嬌女敕的小妾給佔了。
剩下的,崔老爺都獨自睡在書房里。
崔老爺忽然有了興致,摟著杜吟秋正要往床榻去,懷里人卻推了推他,怯生生地道︰「我今兒葵水來了,不能伺候老爺。」
滿腔熱情,都讓這一句話給澆滅了。
崔老爺一臉掃興,到底還是松開了手︰「既然如此,夫人去歇著吧。」
他披上外袍,便走了。
雙燕守在門前,看見崔老爺臉色不好地匆匆走了,扭頭看著燭影下怔怔出神的杜吟秋,只能在心里暗暗嘆息。
崔琉娘听說崔老爺親自挑了一塊羊脂玉佛像吊墜,派人送去杜家,心里著實松了口氣。
她就怕崔老爺耳根軟,做了傻事。
杜家再不滿意,也不能上門來鬧。
崔老爺挑的羊脂玉是上好的貨色,送給賢妃做壽禮也是綽綽有余。
雖說沒能得到難得一見的血沁玉,有些惋惜,但是也不能逼得太緊。
崔老爺幫襯岳父家,那是他會做人,不等于他就沒脾氣。
要是杜家過分了,崔老爺可不是畏縮手軟之人。
至于龔家,卻是來得勤快多了。
崔琉娘抿了口茶,听說老夫人的龔夫人又上門來了,不由挑眉反問一句︰「芳春,我仿佛記得這是第三回了?」
「姑娘記錯了,這已是第四回。」芳春也忍不住想笑,龔家簡直是不死心,一次次地上門來勸說龔麗馨,卻忘記了崔府當家做主的不是老夫人,而是崔老爺。
「龔家三天兩頭的來,我倒是記岔了。」崔琉娘知道,這是因為周家這兩天已經準備把血沁玉獻上去了,龔家這才著急了,說什麼也不願意讓別人佔了先機。
第一個送的,那叫驚艷,接下來的,卻叫跟風了,怎麼也不能在貴人面前大放異彩。
龔家瞧著,野心倒是不小。
芳春也奇怪︰「老夫人一直沒表態,既沒松口,也沒嚴明拒絕,叫龔家人心里忐忑,才會三天兩頭上門來吧。」
「老夫人在崔府呆得久了,倒是越發精明。」崔明霞笑笑,龔麗馨這是釣著龔家人的胃口。龔家求著她辦事,龔麗馨又如何能不多討要點好處來?
嫁入崔家,她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任由龔家說得天花亂墜的,沒點實際的好處,她哪能輕易答應?
龔麗馨膝下只有崔明珠這個女兒,就算不為她自己,怎麼也要為崔明珠以及未來的女婿著想。
如今火燒眉毛了,龔家怕是急不可耐,不管龔麗馨說什麼,都只會答應。
崔琉娘卻是皺了皺眉,龔麗馨這個模樣,怎麼像是篤定崔老爺一定會听她的話,把血沁玉拿出來?
不過崔老爺對這個繼母甚是敬重,並沒有因為龔麗馨年紀只長他幾歲,就沒把她放在眼內。
老太爺在的時候,他對龔麗馨畢恭畢敬的。如今老太爺不在,依舊隔些日子就去霜華苑向老夫人請安。規規矩矩的,誰也拿不出錯處來。
老太爺剛去世的時候,崔家的族長曾提議把龔麗馨請到郊外的別院,免得以後傳出些不好的流言來。
龔麗馨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了,倒是崔老爺私下對族長提起,老太爺剛去世就把繼母趕出崔府,只怕有心人更是會胡言亂語,壞了崔家的名聲,最後此事才不了了之。
如今崔老爺向龔麗馨請安,跟前兩個嬤嬤四個丫鬟都在,眾目睽睽下,誰也挑不出錯來,外人只嘆崔老爺這份孝心實在難得。
崔琉娘心里嗤笑,崔老爺在這些表面功夫上,倒是會裝模作樣。
龔麗馨要是去了別院,就算花錢偷偷養一兩個小白臉伺候自己,也沒什麼。
可惜在崔府,上上下下多少眼楮盯著,她想做什麼,身邊都離不開有人盯著,只能守活寡了。
都說女人四十如虎,可憐龔麗馨這年紀還得守著忍著,就為了成全崔老爺的臉面,真夠慘的。
她過得不好,自然希望女兒能過得好。
想要的不外乎是那麼些,比如是給崔明珠找一個適合的好夫婿。
小丫鬟趁著上茶的功夫,走慢了兩步,偷听了幾句,悄悄跑來告訴崔麗霞。
果不其然,老夫人要的不多,就是給崔明珠選夫婿。
經過了葉紀澤的事,龔麗馨如今是尤為頭疼。
崔明珠平時都是一頭熱,從來都是喜新厭舊,兩三天就拋諸腦後了。這次卻是反復鬧騰,不是哭鬧就是摔東西,把龔麗馨煩得腦殼都疼了。
歸根到底,風度翩翩的葉紀澤跟崔明珠平日見過的故交子弟不同,身上透著書卷氣,舉止優雅,听聞還是個落魄家族的嫡子,空有一身花架子,卻是個窮光蛋。
龔麗馨當然舍不得從小養尊處優的女兒嫁出去受苦,葉紀澤皮囊再好,都不是夫婿的好人選。
要打消崔明珠的念頭,就只能找到一個比葉紀澤更優秀的男兒。
平時來往的商戶子弟,沒幾個能看得上眼的。不是執褲,就是斤斤計較的。
龔家來往的官家不少,怎麼也有一兩個適合的。
龔夫人沒想到龔麗馨提起崔明珠的親事,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
不說龔老爺如何,就是自家夫君交友寬闊,也能幫著物色一二。
龔麗馨這才滿意了,當著龔夫人的面上,就讓嬤嬤把崔老爺請來。
龔夫人喜形于色,坐在屏風後面,仿佛能看見自家夫君被提拔的畫面了。
崔老爺匆匆前來,听了龔麗馨的話,沉吟片刻,卻是搖頭道︰「不瞞龔夫人,我的這批血沁玉出了紕漏,如今正愁著要如何月兌手,萬不能送到宮里去。若是惹得娘娘不高興,那是連累了龔大人。」
龔夫人听得心驚肉跳,什麼叫出了紕漏?
龔麗馨從沒听說過這事,也不由急了︰「這紕漏厲害嗎?若是不月兌手,會不會讓崔家傷筋動骨,勞你費神?」
听罷,崔老爺臉色柔和,老夫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龔家,而是崔家,甚至是自己,這讓他心里燙貼︰「老夫人不必擔心,我自會處理妥當。」
龔夫人離開崔府,剛上馬車,就忍不住嘆氣︰「這都什麼事啊,回頭我要怎麼交代?」
她為了討好公婆,多給夫君要些好處,硬是把這事攬在身上,還打了包票。
等回府,知道自己沒把事辦妥,別說自家夫君不痛快,那些妯娌還不知道怎麼笑話她呢。
身邊的嬤嬤卻壓低聲音提醒道︰「夫人,奴婢怎麼听著崔老爺和龔老夫人一唱一和的?」
龔夫人一愣,倒是回過味來,一拍大腿道︰「你不說我還不覺得,這一說,倒真像是一唱一和,為的就是推托此事。我就說了,那麼精明的人,居然只要龔家幫忙替明珠尋夫婿。」
崔明珠年紀還小,算不上著急,龔麗馨擺明是做做樣子,免得龔家以為她無所求。
龔夫人冷笑,既然她不好,龔麗馨也別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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