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夫人一走,連帶著崔老爺也告辭了,龔麗馨面上的表情瞬間褪得干干淨淨。
打發掉身邊一串丫鬟嬤嬤,只留下寶姝,她皺著眉頭道︰「你說老爺是不是不舍得把血沁玉給龔家,才這麼說的?」
龔麗馨有些不高興,崔老爺簡直是當著龔家人的,沒給自己臉面。
寶姝低聲勸道︰「奴婢瞧著老爺的面色不像是作偽,這幾天里里外外忙著,管家被老爺呵斥了好幾次,听說那批玉石就是管家幫忙牽的線。」
龔麗馨素來對生意上的事不在意,畢竟是後院的婦人,又是繼母,插手太多便惹人厭了。反倒丫鬟們都是消息靈通的,寶姝這一說,她不由皺眉。
莫非那批玉石真出了瑕疵,崔老爺說的都是真的?
思及此,龔麗馨卻輕輕嘆氣︰「即便是真的,我那個弟媳婦未必會相信。」
哪里就這麼巧,這廂來要血沁玉,崔老爺便說有了瑕疵?
而且崔府是做玉石起家的,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崔老爺也是十幾年來沒听說出了什麼差錯,怎麼偏偏這時候就出事了?
別說龔夫人不信,就是龔麗馨心里也泛著嘀咕,是不是崔老爺為了拒絕才找出這麼個蹩腳的理由來。
寶姝見她蹙眉,又低聲道︰「老夫人對龔家已經是極好的了,老爺也從來沒怠慢過。龔老爺上下打點,老爺哪次又推諉過?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比不得石頭落水有個聲兒。好處都是龔家得了,崔家只怕連個好名聲的都沒有。難得崔家出了差錯,龔夫人也沒多問兩句。奴婢斗膽說一句,實在替老夫人有些不值。」
倒貼了那麼多銀錢,沒一句感謝的話就算了。如今不過拒絕了一回,就一副委屈的模樣,背後還不知道怎麼想龔麗馨呢,八成覺得她沒向著娘家人,反倒向著一個沒血緣關系的便宜兒子。
龔家的人也不想想,老太爺如今沒了,龔麗馨可不就得看著崔老爺的臉色過活。不幫襯就算了,遇事就來伸手,叫龔麗馨在崔老爺跟前都不好做人了。
龔麗馨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擺擺手道︰「這話在我跟前說說就算了,可別叫人听見了,回頭還不得叫人覺得我沒好好管教身邊的丫鬟。」
寶姝連忙告罪,一臉委屈道︰「奴婢就是替老夫人打抱不平。」
點了點她的額頭,龔麗馨笑道︰「你跟我身邊好幾年了,哪能不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寶姝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又問道︰「老夫人,要不要奴婢跟管家打听打听?」
「不了,老爺既然不說,那就是不能說。沒必要去找管家,沒得讓老爺知道了,以為我想摻和生意上的事去,反倒不美。」龔麗馨從來都將自己擺在外人的位置上,對崔家的生意從來不多說一句,更別提是指手畫腳了。
名義上她是長輩,到底不過是繼室。以前有老太爺在,也就罷了,如今還是安分些為好。
寶姝想到老夫人而今艱難的處境,暗暗心疼,便沒再多嘴了。
「听聞周家獻上的是一對血沁玉鐲,十分漂亮。賢妃娘娘看見後,愛不釋手,一直戴在手腕上就沒月兌下來。」芳春略帶激動地說著,又好奇地問︰「姑娘說,周家這回會不會因為一對玉鐲,就平步青雲?」
崔琉娘笑了笑,周家出品的玉飾極好,這兩年來勢頭厲害,隱隱有些想跟崔家較勁的姿態。
皇商不同前朝,自從皇帝登基,就下旨說是三年一考核,免得一家坐大,上貢的東西卻一年比一年糟糕。
這就是壟斷的弊端,就算做得不好,也沒有比較性。
再加上沒有競爭,就沒有動力。
三年一次考核,若是做得不好,那就直接換人來做。
老太爺在世的時候,三年考核都是穩穩當當的,幾十年來都沒出錯。
要是崔老爺今年剛剛做了當家,卻輸給了周家,那就是真是里子面子都丟了個干淨,如今只怕心里焦急,卻也無可奈何。
誰讓他這般倒霉,遇上如此逼真的仿造品?
若非崔琉娘曾經是偽造的高手,也很難輕易辨別這些血沁玉。
「平步青雲倒是不知道,只是你怎的如此清楚,听著就像在眼前看見一樣?」
崔琉娘反問一句,倒叫芳春有些不好意思了︰「姑女乃女乃昨天不是參加花宴了,回府後又大發脾氣,遇上了周家的小姐,被冷嘲熱諷了一番,心里不痛快,嚷嚷了半天,門外碎嘴的婆子都听了個遍,府里上下誰能不知道?」
下人耳目清明,不到半天就傳遍了崔府。
芳春听了,也說出來讓崔琉娘高興高興。
「道听途說而已,當不得真。」崔琉娘失笑,周小姐沒進宮,怎麼知道賢妃看見周家的賀禮就愛不釋手?
賢妃貴為寵妃,出身又是極好的,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用得著像八輩子沒見過好玉石一樣,眼巴巴地戴在身上,被人笑眼皮子淺嗎?
芳春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失言了。
別人下了帖子,卻沒有人來知會崔琉娘,崔明珠直接單獨出府去參加花宴,仿佛家里就沒她這個嫡女一樣。
杜吟秋只推說是崔琉娘病了一場,身子骨還沒養好,不宜出外。
崔明珠是不喜歡崔琉娘出門,每次都比自己更加光彩奪目。
底下的丫鬟婆子大多數都巴結著崔明珠,哪里會多嘴告訴崔琉娘。
就是芳春知道,再出門也晚了。
崔琉娘以前听說了,少不得慪氣,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
如今病了一場,倒像是看開了,臉色若無其事的。
「盯著我臉做什麼,沾著東西了?」崔琉娘見芳春盯著自己發呆,不由笑道。
芳春漲紅著臉,喃喃問道︰「姑娘不在意?」
崔琉娘看著她的臉色,才明白這個丫鬟是在心疼自己,便笑道︰「不去就不去,反正也沒什麼意思。」
去的都是各家的小姐,不是聊起新近的衣裳首飾,就是吹噓炫耀,實在沒意思得緊。
以前的崔琉娘因為跟她們格格不入,不受歡迎,如今的崔琉娘巴不得離她們遠遠的,免得被看出自己換了芯子。
見自家小姐神色不像作偽,果真是渾不在意,芳春這才松了口氣︰「對了,姑娘,門房送來了不少字帖,可是要評點一番?」
崔琉娘听著就頭疼,以前的那位前輩也不知道抽了哪門子的風,寫的詩詞送出府外給文人評點就算了,不少仰慕她的書生還把新近寫下的詩詞送到崔府來,說是讓她指點指點。
估計以前那位前輩好為人師,跟批改作業一樣,認認真真給那些書生回復。
久而久之,送來的詩詞就越來越多,崔老爺的臉色也愈來愈黑。
崔琉娘已經許久沒理會那些字帖了,放著不管,那些書生漸漸也會消停了。
果然送來的字帖越來越少,卻還是有幾個頑固的書生,執著地每隔半個月送來一幅。
「奴婢自作主張,把字帖都送去書房了。」芳春也是苦惱,總不能讓字帖一直堆在門房那里,讓人看見了也不好。
崔琉娘正好沒事,也想去瞧瞧那些書生都寫了什麼。
她去了書房,看著桌案上十幾副字帖,嘴角微微一抽。
隨手攤開一看,都是些風花雪月,無病**的字句,讓崔琉娘直打哈欠。
「咦,」她翻到最後一幅,跟之前的有些不同,似乎有點意思。
「白蓮虛發至如今,
三十六宮秋夜永,
滄浪峽水子陵灘,
春雨微時引百官。」
既不押韻,也無意境。
崔琉娘微微思索半晌,嘴角微勾。
有意思,確實有點意思。
「除了這一幅,其他都收起來吧。」她指著桌上最後一幅,對芳春吩咐道。
芳春瞥了這幅字帖一眼,沒看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知道為何自家小姐居然喜歡,還是麻利地收了其他字帖,塞到箱子去了。
夜深闌靜,崔琉娘歪在軟榻上,身上搭著毛毯,昏昏欲睡。
听見窗欞的聲響,她頭也不太地問道︰「葉公子似乎不喜歡走大門,反而喜歡從窗口鑽進來?」
來人站在窗前,聞言輕輕一笑︰「崔姑娘如何知道是小生?」
「你的藏頭詩實在做得不怎麼樣,倒是叫人看得夠明白的。」崔琉娘打了個哈欠,這才坐起身來。藏頭詩第一句最後一個字,第二句倒數第二個字,如此遞減,便是「今夜子時」。
除了葉紀澤,崔琉娘想不到還有誰會大晚上來找她︰「所以,葉公子還沒開始趕路赴考?」
听著她的揶揄,葉紀澤又是一笑。這話不過是避開崔明珠和離開崔府的借口,倒是崔琉娘心里明白,忍不住調侃他。
「今晚冒昧前來,是想請崔姑娘幫一個忙。」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緩緩打開。
夜色下,能看見錦盒里是一對血沁玉鐲。玉鐲色澤瑩潤,一瞧就知道是好玉。
崔琉娘伸手將玉鐲拿到跟前仔細打量,半晌後慢吞吞地開口道︰「葉公子特意過來,是想問我這對玉鐲是真的血沁,還是假的?」
「不錯,正是如此。」葉紀澤微微頷首,微微笑道︰「崔姑娘果真聰慧,一點就通。」
崔琉娘可不是崔明珠,被眼前這個男人迷得找不著北,懶洋洋地反問道︰「可是,我為什麼要告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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