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竺還以為要多費唇舌,才能讓崔琉娘同意,沒料到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了。
兩人默契地換好衣衫後,對剛才的事絕口不提。
崔琉娘遠遠卻見崔明珠慢慢走來,臉色極為難看。
她不由望向崔明珠過來的方向,那是後花園的涼亭,正站著兩人。
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周家的大少爺,另外一個穿著湖藍色衣裙的小姑娘看著面生,崔琉娘也認不出來。
只是那小姑娘看著年紀不大,約莫十六七歲,身形縴細,衣裙在陽光下閃著一抹亮光。
崔琉娘眯起眼,要是她沒看錯,衣裙的料子只怕是少見的羽緞了。
羽緞是用鳥兒的細毛織成的,工序繁復,消耗極大的人力物力才能織出幾匹來。每一匹至少值六七十金,卻是有價無市,不是一般人能買得到的。
最為厲害的是,羽緞沾水不濕,布料手感粗糙,但是有著水波紋理,在陽光下會反射出微微的銀光,仿若天仙一樣。
能穿得起羽緞的,必然不是平常人。
崔琉娘遙遙張望,忍不住問崔明珠︰「小姑姑,涼亭里那位姑娘是誰?」
崔明珠臉色更不好了,冷哼道︰「還能是誰,那是南夫人的嫡次女。」
聞言,崔琉娘的眼底閃過一絲玩味。
區區一個知府的女兒,居然能穿得起羽緞嗎?
看來這其中的貓膩不少,難怪葉紀澤會來周府了。
顯然,知府是打算想要跟周家緊密聯系,或許還用上聯姻的手段。
沒看那小姑娘雙頰微紅,眼神含羞,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周祁安身上?
「看什麼看,回去了。」崔明珠氣呼呼的,今兒來周府,被怠慢不說,還被一再打擊。
知府夫人過來就算了,還帶著嫡次女,估計是想要跟周家聯姻。
若是如此,兩家強強聯手,以後要對付崔家可怎麼辦?
崔琉娘有些驚訝,提醒道︰「小姑姑,筵席還沒散,就這樣回去不免有些失禮了。」
崔明珠擺擺手道︰「我已經跟周夫人道別了,他們正忙著討好南夫人,哪有心思理會我們?還是識趣些,我們也別在這里杵著,惹人心煩了。」
再說,周府的事也該趕緊回去告訴娘親和大哥,好相處對策來。
崔琉娘听罷,便點點頭,跟著崔明珠上了馬車。
反正周家請的是崔明珠,她要走,崔琉娘這個陪襯的自然不能留下。
「娘親——」看著她們提早回來了,崔明珠又是一臉委屈的模樣,龔麗馨一手攬著她,微微蹙眉。
「這是怎麼了,小嘴都快要能掛油瓶了。」
龔麗馨雖是問著崔明珠,眼神卻是瞥向崔琉娘。
崔琉娘故意裝出一臉懵懂的樣子,只說茶水灑了,她換了一身衣裙,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龔麗馨看她一問三不知,只得低頭看著崔明珠。
崔明珠紅著眼圈,小聲說道︰「娘親,周家請了南夫人,不但讓知府推薦周家少爺做了貢生,似乎還打算將嫡次女許給周少爺。」
聞言,龔麗馨大吃一驚,光是听著就明白周家是攀上了知府,更是心驚肉跳。
崔明珠或許不明白,只有龔麗馨心里清楚,周家這幾年來跟崔家私底下是形同水火了。
三年一次皇商的考核近在眉睫,可別生出什麼亂子來。
「明珠如何知道的這些事的,莫不是周姑娘告訴你的?」龔麗馨對此半信半疑,周家在他們眼皮底下勾搭上知府,怎會沒一點蛛絲馬跡?
崔明珠揉了揉眼,嘟嚷道︰「她去換衣服的時候,我就四處走走,在後花園踫見了周少爺和南小姐,不留神听見了兩人說的話,這才知道的。」
若是如此,倒不像是有意為之。
龔麗馨若有所思,很快打發了兩人,把崔老爺請了過來。
將崔明珠說的事復述了一遍,她不免擔憂道︰「考核即將來臨,周家這是打算跟崔家打擂台了?」
崔老爺听得眼皮直跳,倒沒想到他在煩惱該如何處理那批血沁玉的時候,卻讓周家捷足先登,把知府大人給拿下了︰「老夫人不必擔心,雖說周家少爺推薦做了貢生,卻沒說就一定能考上。兩家聯姻,還沒交換庚帖,就說不得準。」
不過周祁安確實是個人才,書念得好,也是一表人才。
崔老爺心下嘆氣,崔家什麼都好,就是他膝下缺了一個嫡子。
沒有嫡子,以後究竟誰來繼承崔府?
估計周家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肆無忌憚的。
想到崔家的家業,很可能要斷在自己手里,崔老爺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見她皺眉,龔麗馨更是心驚肉跳,輕聲問道︰「老爺給我個準話,這次考核有幾成把握?」
「這事也瞞不住老夫人,原本有八成,如今有知府大人摻和,怕是只剩下五成了。」崔老爺嘆氣,他原先還十拿九穩,如今周家多了知府的助力,只能跟周家平分秋色了。
「五成嗎?」龔麗馨跌坐在椅子上,面上憂心忡忡。
五成把握,說明崔家的贏面只能算是一半。就跟一場賭局,或許會贏,或許會輸。
她呆呆坐著,也沒留意崔老爺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直到寶姝點燈,刺目的光線才讓老夫人回過神來。
寶姝扶著她起來,低聲提醒道︰「老夫人,該用飯了。」
「我哪里還有胃口,要是崔家丟了皇商的名餃,不說被人恥笑,以後的生意怕是也要一落千丈的。」龔麗馨嘆了口氣,只覺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夫人不必擔心,老爺不是說了,知府大人和周家還沒結為親家,還有回旋的余地。」寶姝素來膽大心細,在龔麗馨面前毫無保留,這也是她得寵的原因。
只會唯唯諾諾的丫鬟,老夫人並不歡喜。但是膽大妄為的,老夫人也看不上。
寶姝拿捏著這個度,既不過分,也不膽怯,這才入了龔麗馨的眼。
龔麗馨腳步一頓,面色緩和,唇邊甚至多了一絲笑意來︰「虧得你提醒,確實周南兩家八字還沒一撇,我也擔心得太早了。」
拍了拍寶姝的手背,她又吩咐道︰「讓你家兄弟留意著周少爺,尤其是身邊來往的人。」
龔麗馨就不信了,像周祁安這樣的年紀,真的會乖乖地死讀書,沒一點少年情懷,喜歡上什麼人?
只要有這麼一個人,不管藏得再深,她都能把人挖出來,然後把兩家的親事攪黃了!
寶姝一點就通,眨眼間就明白了龔麗馨的用心,連忙應下。
她家哥哥被除了奴籍,在外頭做著一個小掌櫃,這都是老夫人的恩典。
為此,她一家子都對老夫人感恩戴德,更是對老夫人馬首是瞻。
周家最近這段時間氣勢如虹,崔老爺也是擔憂不已。
如今周家手上有大批的血沁玉,成了他們的搖錢樹,崔老爺也只能眼饞。
也就是自己看漏了眼,輕信了邱管家,這才一失足成千古恨。
被周老爺捷足先登就算了,如今還處在下風,沒什麼能拿得出手跟周家抗衡了。
崔家幾十年經營下來,還是有些底蘊的。
只是那些鎮府之寶,不到最後關頭,卻是不能拿出來的。
原本崔老爺有想過,把書房那批贗品偷偷混在周家的收藏里,以假亂真,要是被識貨的人發現,周家的招牌就得倒了。
就算沒個識貨的,崔老爺再安排一個人到處嚷嚷,周老爺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可惜老天爺也沒想著幫他,不但書房里的贗品被人摔得粉碎,想要粘回去也不可能。
而且之前邱管家搭上線的貨源,對頭的人也消失得一干二淨,他想要再弄點來實施計劃也是不可能的了。
崔老爺愁眉苦臉,又在杜吟秋跟前吃了個軟釘子,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這次又是什麼,葵水來了?你一年到頭,究竟來幾回這樣的把戲?」
他怒不可歇,一把將桌上的茶具都掃在地上,嘩啦啦碎了一地。
杜吟秋一點都不心疼這套難得的青瓷茶具,面色冷淡地道︰「老爺,我身子這幾年來越發孱弱了,大夫說不能行房事,不然我的身子遭殃就算了,還得連累了老爺。」
「哪里的赤腳大夫,胡說八道!」崔老爺以前跟杜吟秋的感情還算不錯,就近幾年,倒是越發疏遠冷淡了。在人前,杜吟秋還裝裝樣子,等在院子里,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連裝都不願意裝了。
崔老爺氣得要命,自己的夫人千方百計不讓他踫,這算什麼事?
「今晚我就擱下話來了,要麼你求著我留下來,要麼我以後都不會再來這個院子了。」
他就不信,還拿杜吟秋沒辦法!
杜吟秋輕輕嘆氣,伸手撥開鬢角的發絲,揮揮手打發掉屋內的丫鬟婆子,讓她們離得遠遠的。
「原本我想要給老爺留些臉面,老爺卻是苦苦相逼。」
她嘴角一彎,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聲音卻是輕柔至極︰「老爺該不是忘記了,老太爺是怎麼死的?」
崔老爺一听,一張臉驟然失色。只是眨眼間,他便恢復如初︰「你想要如何?」
「不愧是老爺,跟生意人說話就是輕松。」杜吟秋撫掌而笑,細聲細氣地道︰「老爺是我的立身之本,我自然不會胡言亂語。也就請老爺跟平常一樣,別再為難我了,可好?」
權衡利弊,崔老爺又怎會說一個「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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