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芳春就把一兜子碎玉和木托悄悄使了銀子從小廝手里要了回來。
她看著原本好好的玉花插,如今摔成七八瓣,光是看著就心疼。
自己不識貨的也是如此,更別提是崔琉娘,只怕更加心疼。
芳春小心翼翼把袋子放在桌上,見崔琉娘起身,連忙迎了上去︰「姑娘為何要使銀子讓打掃的小廝把玉花插藏起來,這時候才送過來?」
光是想到給的銀子足足有二兩,她就怪心疼的。
雖然崔琉娘上次賣的玉戒面足足得了二百兩,可是吃的用的都得花錢。想要多吃一個菜,還得給錢到廚房那里打點。
哪里都缺不得銀子,當然能少花一點是一點。
那小廝倒是獅子張大口,咬死是二兩銀子不議價。
誰知道崔琉娘也是爽快的,立刻就讓芳春把二兩銀子送過去不帶猶豫的。
好在那小廝也乖覺,收了銀子也辦事妥當,真把玉花插藏得嚴嚴實實,這會兒大清早便親自送了過來,還藏在食盒最底下的地方,也是個謹慎的,沒讓別人瞧見,免得節外生枝。
但是二兩銀子,不過送一個摔壞的玉花插,也就這小廝沒臉沒皮的,居然敢說出口!
見芳春一臉肉疼的模樣,崔琉娘不由好笑。
這個丫鬟絮絮叨叨了好久,二兩銀子就像啃了她的肉一樣,怎麼都心里不平。
殊不知能從崔老爺眼皮底下把摔壞的玉花插偷出來有多大的風險,還有本事做得無聲無息的,這小廝也是個人才。
既然辦事如此妥當,就算價錢高一些也無妨,是小廝應得的。
「東西都送來了?」
「是的,姑娘。」芳春打開袋子,露出里面碎掉的玉花插。
崔琉娘掃了一眼,碎得倒是厲害。花瓣都斷掉了,好好一頂玉花插完全看不見原來的樣子。
她抬起頭,卻見芳春雙眼亮晶晶的,不由奇怪︰「怎麼了?」
「姑娘可是能把玉花插都粘起來。就跟原來一樣,這才叫小廝把碎玉都送過來?」在芳春心里,自家姑娘就是有本事。既然能做戒面,上面的花紋也是栩栩如生,把碎掉的玉花插修補回去,只怕也不是難事。
崔琉娘搖頭,對上芳春失望的眼神說道︰「碎了的玉器,再怎麼修補都不可能恢復原本的模樣。好比鏡子摔碎了,破鏡難以重圓,到底還是有裂痕在。再說。玉碎掉了,再粘回去放在原來的地方,也是不吉利的。」
芳春點點頭,這才明白玉器還有這般多的講究,又不解道︰「既然不想修補。那姑娘花錢要回來做什麼?」
「要回來,自然是為了毀尸滅跡。」崔琉娘從袋子里翻出那個木托,其余的看也不看,把袋子一推︰「怎麼送過來的,你就怎麼送回去,余下的讓小廝自己處理了便是,我再不多問。」
聞言。芳春都驚呆了。費了二兩銀子,花了這麼多心思,又等了好幾天這東西才送來,誰知道自家姑娘只看了兩眼就要送回去。
估計那小廝想到自己不過送回一堆破爛,最後還不要了,心里指不定嗤笑崔琉娘是吃飽了撐著。銀子實在沒處花,這才瞎鬧騰的!
崔琉娘見她目瞪口呆,把木托拿起來,不知道模了哪里,地步出現一個三個指頭寬的小孔。流出一丁點無色的水來。
芳春用指頭沾了一點,放在鼻尖下一聞,頓時明白這是什麼了︰「姑娘,這不是房里的面脂,怎麼變成這樣,還放進木托里面了?」
她用指頭揉了揉,面脂該是膏狀的,不該跟水一樣。
「我試著熱了熱,就放進了木托里面。」面脂其實也是油,加熱後就會變成水狀,燒得滾燙,在密封的木托里面便一直沒凝固。
崔琉娘又比劃了一下,告訴芳春︰「上面是玉花插,裝上去之後壓著底下的開關,小孔不會打開,面脂就不會流下來。」
芳春不笨,瞪大眼詫異道︰「于是拆掉木托,拿出玉花插之後,面脂就會流下來……」
「不錯,正是如此。」在木托里面做一個密封的暗格,再添上一個小開關,可費了崔琉娘不少功夫。仿造師不是浪得虛名,並非張張嘴就能完成一個物件,手藝也得過關。
光是雕刻,崔琉娘就苦練了足足三年。沒日沒夜的,只想要讓設計圖里的東西跟實物幾乎分毫不差。
這個暗格若是稍微歪了一點,尺寸錯了一點,就不足以密封,可見她當年的苦練是值得的。
即便一雙手被刮傷了不知道多少小傷口,冬天被凍得裂開,因為廢寢忘食得了胃病,經常疼得死去活來,崔琉娘還是咬口忍了下來。
想要有成就,必須有所犧牲,她很明白當年的成就,不是別人為了討好自己而捧起來的,少不了自己的刻苦和對每一件東西都嚴苛看待。
芳春猜出來了,結結巴巴道︰「所以姑女乃女乃會摔倒,是因為拆掉了木托,面脂落了下來,這才把玉花插給摔壞了?」
崔琉娘笑了︰「對,你猜得不錯,我是故意的。」
故意讓崔明珠摔倒,故意讓玉花插在這個小姑的手里被摔碎。
芳春驚呆了,她看著價值連城的玉花插,感覺肉疼極了。
自家姑娘不想拱手讓人,索性就讓姑女乃女乃摔了?
這算是那些迂腐書生最喜歡念叨的,「寧可玉碎,不能瓦全」嗎?
崔琉娘瞅著她瞪大眼,難以置信的眼神,不由笑笑道︰「反正這東西在我手上,遲早都要被搶過去的。與其委委屈屈地讓給別人,倒不如主動送上,又能給小姑添堵,也算得上是物有所值。」
芳春不由心疼,姑女乃女乃打小就跟自家姑娘不對付,往死里欺負不說,什麼好東西都挑剩了才拿過來就算了,就算崔老爺心血來潮送來的東西也要搶過去,簡直太過分了。
這回也是,看上了玉花插,崔明珠沒主動來要,但是去找崔老爺,這跟直接討要有什麼區別?
指不定還在崔老爺跟前悄悄上眼藥,說崔琉娘目無尊長,斷然拒絕之類的。
以前不知道多少次,崔琉娘就吃了暗虧,莫名其妙被崔老爺責罰。
原本父女兩個的關系不算深厚,也不至于兩看相厭的地步。
若非有姑女乃女乃在里面挑撥,哪里會變成這樣?
能給姑女乃女乃添堵,就算摔了玉花插,再肉疼,芳春也是覺得值了!
她眨巴著眼,一臉崇拜地看向崔琉娘︰「難道百寶齋的掌櫃會上門來,也是在姑娘的意料之中,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但是崔琉娘身邊也就只有自己,卻沒吩咐她出府給百寶齋報信,又如何知道掌櫃會在這幾天上門來,恰好推波助瀾,叫姑女乃女乃吃了大虧,受了大罪?
听聞膝蓋都跪腫了,只能躺著,壓根走不了路。
郎中留下的傷藥,說是要揉散淤青,力氣不能少。
偶爾經過,姑女乃女乃那殺豬一樣的慘叫聲怪嚇人的,芳春難得幸災樂禍,有事沒事繞到隔壁的青蓮園听一耳朵,別替多痛快了。
老來欺負她家姑娘,姑女乃女乃這是報應!
誰知道原來都是崔琉娘一手策劃的,為得是給姑女乃女乃一個教訓?
芳春睜大眼,感覺自家姑娘真神了。
在木托做一個小機關已經夠厲害了,連掌櫃的行蹤也掐指算出來了嗎?
「胡想什麼,我哪是算命的。」崔琉娘失笑,要是她會算命,早就算出自己會換個身體到這里來,必須先學學毛筆字,不至于寫得跟狗爬一樣。
只是百寶齋的掌櫃前幾天發現角形杯是假的,興沖沖去對質,對方肯定不會承認。打太極拖個兩三天,在趁夜逃跑。
她都能想到,掌櫃自然更清楚,派人埋伏在宅子附近,直接把要落跑的人一窩踹了。
收拾了賣假的人,他肯定會來報信。
葉紀澤不知道跟掌櫃交代了什麼,他沒直接找自己,而是去尋崔老爺談天說地的。
怕是幫著隱瞞崔琉娘會鑒定玉器的事,又去瞧瞧崔琉娘的本事是不是崔老爺教下的。
估計掌櫃要失望了,崔老爺對玉器確實有一番見識,卻跟崔琉娘沒得比。
又剛愎自用,听不見別人的話,只覺得自己的眼光才是對的。
掌櫃上門來少不得送禮,不是只給崔琉娘也不扎眼,算是再次給她道謝了。
錦盒放在角落,崔琉娘還沒來得及看,一是想著譚嬤嬤的事,二是琢磨木托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來,後來就忘記了。
這會想起來,她便讓芳春把錦盒放在桌上。
崔琉娘打開一看,驚訝地挑了挑眉︰「居然是一對青玉牡丹簪,掌櫃倒是出手大方。」
拾起來細細一瞧,簪頭是金子,扁形玉嵌在金簪頭內,邊緣瓖了寶石,里面雕著雙鸞鳥和牡丹花,栩栩如生。
她的禮物如此貴重,崔明珠、龔麗馨和杜吟秋的只怕差不到哪里去,實在讓掌櫃破費了。
他這般是想向自己示好,以後若是再請崔琉娘鑒玉,她只怕是不好意思拒絕了。
不愧是商人,倒是會做生意。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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