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琉娘耐心地跟崔老爺東拉西扯,兩人難得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倒有幾分父慈子孝。可是她心里明白,崔老爺這樣的人,哪會真的因為憐惜和愧疚,特意叫自己過來?
沒有別的心思,崔琉娘是不信的。
不過崔老爺樂得跟自己做做面子功夫,她也十分配合。
崔琉娘不傻,主動去問,不是讓崔老爺得了先機,佔了上風,讓自己傻乎乎地幫忙辦事不求回報嗎?
崔老爺也納悶,他心里想著崔琉娘如此孝順,以前板著臉估計也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加上也嫉妒崔明珠,父女之間才越發疏離。
如今他特意示好,崔琉娘也是一臉儒慕的樣子,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自己,就是沒主動詢問。
崔老爺干咳了兩聲,一時詞窮。他平日跟崔琉娘就沒見幾回,稍微問一下百寶齋掌櫃的事,然後扯了扯起居飲食,不外乎是睡得好不好,有沒努力練字,身邊的丫鬟伺候得可精心之類的。
翻來覆去,他絞盡腦汁快維持不住慈父的模樣,無奈開口道︰「既然百寶齋的阮掌櫃跟琉娘有緣分,便多來往一些,也能跟這位長輩打打交道,多學一些,見一下市面也是好的。」
崔琉娘挑了挑眉,原來正題在這里。想跟百寶齋攀上關系,所以她這個女兒就可以出去拋頭露面了?
她低下頭,怯生生地道︰「老夫人說了,女兒之前胡鬧,總在府外走動,惹來不好的名聲,便讓我少出門。女兒自知年少無知,叫崔家蒙羞,這才老老實實留在家里,也得把大字重新撿起來。」
崔琉娘又瞥了眼沉下臉的崔老爺。小聲道︰「父親說得也在理,只是老夫人的話在前頭,女兒也是答應了的,如今反悔倒也不好……」
崔老爺氣得要命。知道龔麗馨喜歡多管閑事,把杜吟秋支使團團轉的就算了,沒想到還把手伸到崔琉娘這里來。
大家閨秀不讓出門是應該的,只是她們商戶人家,哪里有這麼多的講究?
難得攀上了百寶齋,失去這次機會,時間一場,阮掌櫃貴人事忙,哪里還記得崔琉娘是誰?
崔老爺黑著臉,擺擺手道︰「我自會跟老夫人說。你只管帶著丫鬟出門。記得戴上紗帽,除了百寶齋,哪里都別去,沒得又惹出麻煩來。」
「是,爹爹。」崔琉娘二話不說就應下。她正愁著如何能自由地出門。
真是剛瞌睡就有人送來枕頭,崔老爺這話簡直是及時雨,她哪里會不答應?
順便還陰了龔麗馨一把,崔琉娘心里痛快得很。
明明當初是崔老爺禁了她的足,如今突然又讓自己出門。崔老爺就算記得,也肯定不會承認,這個黑鍋龔麗馨是背定了。
誰讓崔老爺死要面子。說什麼都不會在小輩面前認錯的。
何況他如今看著,壓根就不記得之前的事了?
崔琉娘看著心情不錯,嘴角含笑從書房出來,芳春這才松了口氣。
她站在門外,生怕崔琉娘像以往一樣跟崔老爺鬧翻天,已經做好一副沖進去勸架的模樣。
崔琉娘看著芳春貼著門。險些摔倒又尷尬的模樣,不由好笑︰「放心,爹爹讓我出門多走動,免得在家里呆得悶了。」
芳春听著又是一愣,崔老爺之前怒氣沖沖地讓崔琉娘禁足。怎的忽然又松口了?
她狐疑地跟著崔琉娘回了梨香苑,想了一路都沒琢磨出什麼來,只得問道︰「大姑娘,老爺怎的忽然改變主意了?」
崔琉娘煞有其事地模著下巴,想了一會才扭頭笑道︰「或許是我送了一頂玉花插給爹爹,讓他心里高興,所以就松口了?」
一個摔壞的花插,卻讓崔老爺心花怒放,怎麼可能嘛。
芳春腦子一團漿糊,實在想不明白,便徹底不想了︰「那麼姑娘打算去哪里,到百寶齋還是茶館去?」
忽然解禁,她想著崔琉娘在屋內也憋壞了,少不得要立刻出門。
這一出門,要準備的功夫可不少,芳春已經準備忙碌了,就被崔琉娘叫住了︰「出去?我沒說這會要出去,玉佩還沒弄好,出門做什麼?」
崔琉娘上輩子被關在一個別墅里足足好幾年,早就習慣了呆在一個地方不動。
手里的玉佩只雕琢出一個雛形,她正心癢癢要繼續弄好,不然晚上都要睡不踏實的。
時間都不夠,哪里願意出府去閑逛?
而且就算出去,這時候也不妥當。
「你想啊,爹爹剛松口,我就立刻出門了,這不是叫爹爹心里不舒服,以為我早就耐不住了要往外頭跑,就等著他主動松口?」崔琉娘搖搖頭,崔老爺死要面子,好不容易對自己態度好了一些,雖然有別的緣故,她也是不打算白費功夫。
不然她被費力氣不說,還有那頂玉花插豈不是白碎了?
芳春听得迷迷糊糊的,不過也明白崔琉娘不打算出門了,便奉上清水,很快安靜地退了出去。
崔琉娘贊許地看著她出去的背影,這個丫鬟果真貼心。
知道她每次雕刻之前都要洗淨雙手,免得污穢沾上了美玉,生生壞了玉里的靈氣。
手上是一塊三指寬的青玉,崔琉娘打算雕刻一只在湖邊憩息的丹頂鶴,單腿而立,湖水粼粼,寓意極好,送給長輩是最適合不過了。
慢工出細活,她不打算像戒面一樣隨心所欲地練練手,而是更用心一點,把湖水的漣漪也一點點刻畫出來,務必使出自己以前七八分的功夫來。
阮掌櫃這般大方送自己一頂玉花插,後來還幫忙上門來圓了謊。即便之前是有求于她,像掌櫃這般身份的人,算的上是大恩惠了。
既然對方這麼有誠意要跟自己結交,崔琉娘也不能吝嗇,更該交付出相當的誠意來。
這個玉佩,就是她的心意。
禮輕情意重,反正阮掌櫃不差錢,多少古玉珍品都是見過的。
如此一個小東西。自己平日把玩也好,送人亦可。
崔琉娘揉了揉眼,放下刻刀,因為不是用趁手。刀柄太大,她的手太小,指頭又磨出血痕來。
她嘆了口氣,剛才專心雕刻沒注意到,如今放下刻刀,指頭火辣辣地疼。
偽造師最重要的除了一雙厲眼,就是一雙手了。
崔琉娘不得不放下刻刀歇一會,翻出傷藥在指頭涂抹了,低著頭吹了吹,心下盤算著過幾天出門。她得親自走一趟才能買一套稱心的雕刻工具。
只是這些東西雖然下定,師傅慢吞吞地做,沒十天半個月是做不來的。
而且匠人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她親自去。
芳春也不能,但是叫別的小廝。又怕會跟龔麗馨私下打小報告。
要是崔老爺知道自己會雕刻玉器,少不得要抓著自己沒日沒夜地做出一批去賣。
還要把自己藏得夠深,或許會像上輩子那些貪婪的嘴臉,再不給她離開大門一步,免得被別人搶了去。
崔琉娘一想到自己又得困在方寸之地,雖然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吃住都有人精心伺候。卻失去了自由。
不管去哪里,總有人盯著,生怕自己逃跑。
無論做什麼,伺候的人都兢兢戰戰的,害怕她傷了自己,然後那些人就要被責罰。甚至被替換下去,為了守住秘密還要從世上徹底消失。
崔琉娘垂下眼簾,重新拾起刻刀。就算舊了,一樣能用就好,沒必要再去冒險。
她賭不起。也不敢賭。
那些曾經的生活,崔琉娘是一天都不想回去的。
崔琉娘足足半個月才弄好,十指已經磨損得慘不忍睹。
芳春看著直掉眼淚,不管多少傷藥抹上,崔琉娘卻不消停,刻刀一直沒放下,傷口哪能好?
看著玉佩做好了,她直接壓著崔琉娘,把工具也藏起來,說什麼也不給自家姑娘再折磨自己的雙手了。
見芳春難得強勢,一雙眼楮紅彤彤的,分明是擔心自己,崔琉娘也順著她的意歇下了。
只是她歪在軟榻上,卻也不閑著,抱著箱子一邊看邊料一邊琢磨都適合做什麼。
她從小箱子里挑挑揀揀,選了一顆嬰兒拳頭大的邊料,指尖在表面一劃,心里便有了計較︰「做一顆壽桃,旁邊點綴些葉子,倒是不錯。」
芳春听著連連點頭,仿佛能看見崔琉娘掌心里的玉石要變成一顆栩栩如生的蟠桃,回過神來又搖頭道︰「姑娘該歇著了,十個指頭都紅了,好幾個都破了皮,被人看見了,實在不好交代。」
她能說是做女紅的時候弄傷的,只是反反復復不好,少不得讓人懷疑。
崔琉娘不由苦惱,身邊這個大丫鬟越發有管家婆的樣子了,不過說得也在理。
梨香苑里的下人不都是向著自己的,少不得一兩個是眼線,往外一說,麻煩可就多了。
她實實在在養了五六天,瞅著手指大好了,又讓芳春把工具都取出來。
芳春無奈,崔琉娘一拿上刻刀仿佛變了一個人,繃著臉再也看不到听不見,一心撲在手里的玉器上。
她正守著院子,卻見兩個小丫鬟結伴過來送食盒,芳春素來和善,又得了崔琉娘的指點,二話不說就撒了幾個大錢,笑著讓她們買果子吃。
小丫鬟高高興興地收起大錢,其中一個左右張望,小心翼翼地道︰「今兒正好听見一個消息,少不得要跟姐姐說一說。」
「什麼?崔府有好事了?」芳春疑惑,領著兩人在院子里攀談,既沒走遠能盯著房門,又不至于聲音太吵,鬧著里頭的崔琉娘。
看到她的眼神,小丫鬟只以為大姑娘睡下了,便壓低聲音道︰「老爺在書房發了一通脾氣,後來去了霜華苑也是不高興,第一回黑著臉出來。」
誰不知道崔老爺對老夫人敬愛得很,從來都是禮數周到,算得上百依百順,今兒竟然沒行禮就直接出來了,看來對老夫人是極為不滿。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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