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這樣的酒宴,也參加過一次,只是不喜歡它的喧囂,去了一次,便再也不肯去了。不想今日再來,卻是沉靜的很,諾大的屋子只听得見咀嚼食物的聲音。看來土匪怕官兵,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伊人和柳如是同坐一張桌子,伊人全副武裝,吃東西卻是別扭的很,別說胳膊上的重量讓彎曲伸縮都有困難,更別說頭上戴著的頭盔,這頭盔連扭頭都困難,更別說優雅的吃東西呢。
基于以上因素,伊人吃的甚是別扭。柳如是在一旁,將菜全夾在碟子里,伊人再吃。喝湯時,柳如是干脆端起碗,擱在伊人嘴邊,伊人便就著他的手,一點一點的喝。柳如是的貼心周到,讓眾人眼前一亮。
這些粗人心中不免嘀咕起來,這听風寨的寨主好大的排場,連吃飯身旁都有人候著,而且還是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美男子。
這些是真粗人,干脆放下自己的碗筷,認真地看著伊人吃飯。在眾目睽睽下,伊人都不知自己如何將菜夾進嘴里。臉通紅通紅的,將頭埋下來,吃的十分小心。
饒是這樣的小心,還是被嗆了一下,嗆的直咳嗽。柳如是忙放下筷子,伸出手在伊人背後輕輕拍著,一邊拍著,一邊問道,「好點沒?」伊人緩了緩,終于好些了,回過頭來,朝柳如是笑笑。
「吃飯也會嗆著,和小時候一個樣。」柳如是在伊人耳旁親昵的說道。這簡簡單單的話語讓伊人的心緒一下子回到了很久遠的兒時。
那時應該還不足5歲,有一日和母親花姑去趕集。街面上到處都是叫賣聲,花姑听不得這樣熱火朝天的叫賣聲,一听就不自已地要投入到搶購中。花姑買東西時,不管看不看中,都要先討價還價的,有時把價壓的太低,就惹得陣陣白眼,有時把價定好了。卻偏偏不買,于是便會有一場罵架上演。
這日花姑牽著伊人,不知怎麼弄的,就和人大吵起來。吵的那個叫投入啊,唾沫橫飛也不足以形容。
花姑吵的興起,全然忘記了手中牽著的伊人。在眾人的推搡中,伊人被擠出了人群。看到來來往往那麼多的腿和腳,卻沒有一雙是花姑的。小小的伊人嚇的大哭,一邊哭著,一邊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
就在伊人哭泣無助的時候,伸過來一雙手,將伊人抱起,把他帶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
這是一個背著小挎包的少年。身形消瘦,一襲淺藍色的衣袍穿在身上,略顯的空蕩。不過那如春風般帶著溫暖的微笑,卻讓伊人忘記了哭泣。
這是柳如是第一次見到伊人。
那日,柳如是帶著伊人在街面上的小攤上買了兩碗面條。柳如是幾下就吃的干干淨淨。等他吃完,抬起頭來,卻看到伊人正站在長凳子上,用筷子上攪拌著面條。面條滑的很,伊人一根都沒有吃到。
柳如是拿過伊人的筷子,一口一口地喂伊人吃。這面條有些燙,伊人吃的急。接連著嗆了好多下,終于哇哇大哭起來。柳如是被這哭聲吵得束手無策,只是一個勁兒說,「妹妹別哭,都是哥哥不好,哥哥給你好好吹吹。」
柳如是果真鼓起腮幫子。呼呼地把碗里的面條吹的溫溫的,才喂給伊人吃。
吃完面條,柳如是將伊人帶到一個小鋪子前,請店主代為照顧一下,說等一下自會有人來尋。柳如是囑咐完。便朝前走了。是走了沒幾步,回過頭來,卻看到伊人正眼巴巴地在後面跟著呢。柳如是朝她揮揮手,讓她回去。是伊人搖搖頭,一個勁地跟著。柳如是抱著挎包,小跑起來,伊人也撒著小腳丫,追上前去。
到底是人小,跑的急了,被地上的小石塊給絆倒了,也不知是真疼,還是假疼,伊人放聲大哭起來,地上的灰和著淚水將整張臉抹成了一個大花臉。
路過的人紛紛側目,有好心人前去攙扶,問是哪家的孩子,伊人張口就叫哥哥,別走。小聲音帶著哭腔,怪是惹人憐的。柳如是還是忍不下心來,又折回身來,將伊人牽走了。柳如是帶著伊人一路急急地走著,一路用衣袖給她擦臉上的灰塵。抹開那些灰塵,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正憐兮兮地盯著他看呢。
柳如是將伊人帶進了學堂,學堂的私塾屋里有空著的位置,柳如是走到前面自己的位置上,伊人就乖乖地坐在後面听先生講。
好幾次,柳如是都回過頭來伊人,伊人都開心地朝著他笑。
柳如是不听先生講授,先生心中有氣,便點他背誦老子的《道德經》的第二章,柳如是根本就沒听,哪里背的出來。正在抓耳撓腮的時候,伊人踩著小碎步從後面的座位上,走到柳如是面前,甜甜的說,「哥哥,第二章是這樣的︰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伊人女乃聲女乃氣地背完後,歪著頭,問柳如是,「哥哥,你會了嗎?」
柳如是還沉浸在震驚中,下意識地搖搖頭。
台上的先生和台下的男學生們都愣住了。好一會,先生才回過神來,走到伊人面前,問道,「你剛才背的是什麼?」
「先生,你好好笑,我背的是《道德經》,你不記得了嗎?」
「下面你會嗎?」
伊人點點頭,便一不收拾的背了下去。屋子里靜悄悄的,每個角落都回蕩著伊人女乃聲女乃氣的背書聲。
伊人小小的個子,一口氣將這《道德經》全背了出來,先生引以為奇,竟然忘記了懲罰柳如是。
放學後,柳如是將伊人領進了柳家大院,柳如是的娘親卻認得伊人,說她是對面街上水家的女兒。
當柳如是將伊人送回水家時,水家早已亂的炸開了鍋。水家的老爺子,一見到伊人,神情很是激動,一把抓過伊人,問她跑到哪兒去了。
伊人被拽的疼了,淚水漣漣的看著柳如是。柳如是忙過來將今天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水家人找了一整天,心中自然有氣,是柳如是是柳家大少爺,也不好在他面前作。
自這以後,好多次,柳如是在去學堂的路上,都能看到伊人正等著他呢。柳如是便歡歡喜喜地帶著她去學堂,上完一整天的課後,柳如是便帶著伊人回家。
伊人對這學堂熟了後,也不在路上等柳如是,每次都是不聲不響地出現在私塾屋子的後面,柳如是一回過頭來,便能看到伊人粉雕玉琢的小臉。
慢慢的,伊人懂事了,便不來這學堂了,柳如是總是會習慣性地回過頭,是後面的位置卻是固執地空著,柳如是的心中酸酸的。
這一段兒時的記憶不合時宜地浮現在腦海中,讓伊人心情愉悅起來,吃飯的別扭都統統丟在了腦後。
柳如是看到伊人臉上一抹微笑,伏在她耳邊,問道,「是不是想起小時候,做跟屁蟲的事了?」
伊人笑著點點頭,也壓低聲音說,「小時候,你總是背不出書來,讓先生罵.」
柳如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說,」你偏偏記得這個,你走丟了,是我將你撿來的,你怎麼忘記了呢?」
這些兒時的回憶,說上幾天幾夜都說不完,兩人一邊吃,一邊頭踫著頭,說些悄悄話.更讓眾人側目.
而坐在正位上的遲翔,臉色越鐵青.他端著酒杯走過來,站在伊人的桌前.這是要敬酒的架勢,伊人要站起來,是這盔甲很重,站起來並不容易.
柳如是彎下腰來,牽著伊人的手,將伊人慢慢攙扶起來.
遲翔冷著臉,說,」柳如是一貫這麼會討好女人嗎?」
柳如是笑笑,」我倆從小一塊長大,我對她,一貫如此,」
遲翔冷哼一聲,」巧言令色的男子,能有什麼出息.」
柳如是依舊是笑笑,」我最大的出息,便是討她歡心.」柳如是說這一番話的時候,牽著伊人的手,越用了勁,將伊人的手整個拽進了自己的掌心.
伊人感受到他手中的力量,將手放在他的掌心,並沒有要抽離的意思.
遲翔將這些看在眼中,心中萬般不是滋味.他叫來卓輝,給伊人斟滿酒.卓輝看看遲翔又看看伊人,有些為難地說,」大女乃女乃不勝酒力,這樣恐怕不行吧。」
遲翔朝他瞪了眼,喉到,「倒酒。」
卓輝無奈何地將伊人的酒杯斟滿,這小心翼翼的動作是陪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伊人還來不及伸出手,柳如是已經將酒杯握在手中。遲翔卻伸出手來,攔住,說,「這杯酒,你還不配喝,這酒是我敬在座的寨主。」
伊人看著遲翔,皺著眉頭,冷笑一聲說,「這樣有意思嗎?」
遲翔也盯著伊人,輕輕說,「他不來便沒什麼意思,但是他來了,便有了意思。」
伊人不再接他的話,推開椅子,便要走。柳如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其動作干淨利落,瀟灑自然。
柳如是將空空如也的酒杯放在桌面上,說,「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我們听風寨就不多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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