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靜璇正憑欄遠眺,秋香已端著水盆過來,揚聲道︰「表小姐,老爺和夫人請你今天去前廳用膳。」
她的大舅媽戴娟是個沒落士族的嫡女,因著娘家的緣故,行事總是不夠大氣,對她這個外甥女,自然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因此她大舅給她單闢了小廚房,讓她自己吃飯,不必去挨她舅媽的冷眼。
戴氏常說︰「這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哪有做女子的因為嫌棄自己爹媽,在舅舅家一住就是十來年的?」
這話,還是秋芬跟秋香抱怨戴氏時,叫沈靜璇不經意間听到的。
她的心中不免淒苦︰哪里是她不想回去,是根本回不去。
母親莫欽嵐生她時正好難產,又因為那個時候,父親沈駿杉養外室東窗事發,母親便將所有的罪責推給了她,名曰︰煞母!
如此沉重的黑鍋,她一背就背了一輩子。那時候,戴氏連生三個兒子,卻生不出一個女兒來,便對莫欽嵐打趣道︰「既然這樣,小妹便將二姑娘讓我抱回去養吧。」
誰知莫欽嵐竟如蒙大赦,欣然應允,忙不迭的將親生閨女推給了娘家嫂嫂,這一推,母女情分便算是到了盡頭。
父親包|養的外室,在母親的強勢之下,一直不得進入國公府,因此那馮娘子馮萱,至今連個姨娘都算不上。
但也正因如此,馮娘子懷恨在心,才會與她大姐馮菀一合計,將沈氏一族一點點推向萬丈深淵。
那馮菀可是奸相方開輝的正室夫人,殺傷力豈是一般婦孺可以相較的。安國公沈氏再怎麼是老牌功勛世家,到底還是敵不過風頭正盛的奸相,下場可想而知。
家和,所以萬事興。家不和,所以萬事哀。
她與大舅媽的心結,還是早點解開的好,到底她是大舅唯一的夫人。如果依著她以前的性子下去,難免又要走回上一世的老路子,到最後,她會連大舅這個助力都得不到,哎……
嘆息一聲,沈靜璇進屋,在秋香的服侍下洗漱一番,換上一身干淨的鵝黃色水仙散花齊腰襦裙,這才去了前面的將軍府正房。
「月兒給大舅和舅媽請安。」將軍府大堂內,沈靜璇難得的屈膝行了大禮,神情謙卑,目光溫和,語調輕柔,還帶著些許的女兒家撒嬌的口吻。
莫等閑一愣,隨即拍桌,哈哈大笑︰「好,月兒快起來。」
沈靜璇起身,走上前,依偎到戴氏身旁︰「听說舅媽受了風寒,今日可好些了?舅媽身子不好,就應該差人喊月兒來服侍你。月兒落水都過去半個月了,早就好了,哪里有那麼嬌弱了?舅媽心疼月兒,月兒也心疼你呀。」說著,便給戴氏捶起了雙肩,力道輕柔,叫戴氏很是傻眼了一會。
戴氏受風寒,不過是她稱病不願意去照顧外甥女的推辭罷了,這時候叫沈靜璇拿出來一說,她反倒成了憐惜外甥女的好舅媽。
戴氏納悶,莫等閑卻覺得如此一來甚好。
「月兒啊,不是說要跟你大表哥去賽馬嗎?快來,跟大舅一起吃飯,大舅順便再傳授你幾個制勝的秘訣。」莫等閑說著,掃了眼堂外,揚聲問道,「怎麼?幾個公子小姐都沒起來?怎麼這麼不懂規矩,趕緊給我把人都叫過來!」
沈靜璇但覺耳朵嗡嗡直響,猛將就是與眾不同。她這大舅生的皮糙肉厚,濃眉大眼的臉上曬得黝黑一片,幾乎叫人分不出五官來。五大三粗的人隨便往哪里一站,都像一座魁梧的高山。嗓門一高,便賽過山林虎嘯,真正具有威懾力。
難怪戴氏只敢背地里說她的壞話,卻從來不敢跟莫大將軍提議將她送回沈氏國公府去。
偏就是這樣一個張飛一般的糙漢子,卻生出來她大表哥那樣的白面小生來,這果然應了那句生兒隨娘的話。
「父親大人這一嗓子,怕是要把附近山林中的鳥雀都給震飛了。」莫啟安朗笑著走進來,藏青色的直裾深衣穿在他身上,顯得那麼的老氣橫秋,完全不似他不羈的性格。
話音剛落,他的兩個妹妹也來了。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各自梳著倆小辮兒,穿著同款同色的粉底紫荊花襦裙,在嬤嬤的帶領下蹦了過來。一進門就異口同聲的喊︰「表姐真的好了?可以跟我們一起玩了嗎?真的要去賽馬?我們也去好不好?」
如此熱鬧,沈靜璇心中雖然有點不適應,但還是努力微笑著迎上她的表兄妹們。
「那得問問大表哥同不同意啊。」她笑著抓住兩個妹妹的手,一個勁的朝莫啟安黠眼。
莫啟安嘿嘿一笑︰「這有何難?待會兒叫上那兩個小子,剛好兄妹六人,比賽也好分隊伍!」
莫等閑愛子女,也愛外甥女,一直盼望看到的就是兄友弟恭、姐妹和睦的場面,自然是一口應下。他對著門外嚷道︰「來人,去把二公子和三公子都給我掀下床,再不起來,家法伺候!我這皮鞭可是許久沒有派上過用場了!」
戴氏終于回過神來,忙不迭阻止︰「老爺,別開玩笑了,那兩個孩子上課辛苦得很,讓他們多睡會也不打緊的。」
「嗯?」莫等閑牛眼一瞪,將戴氏的話直接堵了回去。
少頃,一大一小兩個公子哥匆匆趕了過來,一個不住的揉**,一個在齜牙咧嘴的揉腦袋。
「父親大人,這是怎麼了?老先生都說了,今兒過乞巧,不用去學堂。」二公子莫啟寧神色哀怨,邊說邊往他大哥那里躲,像是在尋求庇護。
三公子莫啟實倒是膽大,直接大踏步走到莫等閑身側,盯住他直瞅,良久才道︰「父親大人,今兒個是不是又跟人劃拳劃輸了?不應該啊,這大早上的,誰敢來惹你莫大將軍啊。嘿嘿,兒子還困得緊,就不陪父親大人耍酒瘋了,兒子告退,父親大人您慢坐!」
莫啟實說著當真轉身要走,卻叫莫等閑猛地起身揪住他的衣領,將他給提了起來︰「你小子!沒大沒小的!還想吃拳頭是不是?走,跟為父摔兩跤去!不然軍棍伺候!」
大堂內頓時哄笑一片,只有戴氏的臉上陰晴不定,她向來心疼小兒子,卻又無力阻止,只得暗自肉痛。
待這一對活寶父子終于滾成泥猴子一般從外面闖了進來,天色已然大亮,再不去馬場,就沒有空位了。
不得已,一大家子匆匆傳膳,一個個吃的緊張又安靜,莫等閑將所謂的傳授秘訣,給拋到了九霄雲外。
半個時辰後,京郊馬場內,場主秦士康笑哈哈的引著莫家人進去。
「莫賢佷,今兒個要玩什麼?遛馬、鑒馬還是賽馬?老叔這里新進了一匹汗血寶馬,你要不要去瞧瞧?」秦士康對一般的貴公子總是愛答不理,但是對莫家卻是另眼相待。
不為別的,因為他大哥秦士棠與莫大將軍是至交。一個是隱退的老將,一個是在位的大將,很是惺惺相惜,又有著師徒緣分,交情自然不是一般人家可比。
莫啟安不答,反倒是看向沈靜璇︰「表妹,今天你做主,想玩什麼,跟秦叔說一聲。」
「秦叔叔,我表哥跟你開玩笑呢,其實我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听我大哥的,你們商議就好。」沈靜璇將麻煩事原封不動的踢給莫啟安,目光微沉,漸漸慢下腳步,讓表哥與表妹們先上前。
因為她的視線里,已經出現了那個笑得張狂恣肆的方家長子。
「表小姐!」秋芬咬牙切齒的停下,手已經懸在了腰間的劍鞘上,卻被秋香緊緊的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