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閣內,莫啟安憐惜地望著臉色煞白的小表妹,唏噓不已︰「月兒,你何必那麼听她的話?」
已經躺下的沈靜璇卻笑︰「大表哥,月兒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呢,有時候舅媽那邊我也得敷衍敷衍,不然她又得捉住我的短處,借題發揮啊。」
「表哥知道。表哥只恨自己現在沒有實權,就算在你大舅的麾下做了個軍候,可到底是人微言輕,幫不了你什麼。表哥我實在是——」莫啟安說著,一拳砸向身側的牆壁。
木結構的牆壁,在那一記重拳的轟砸下,向內陷進去一個拳印。
沈靜璇沉默的看著莫啟安的失態,心疼不已。
大表哥為了她開罪于戴氏,這不是什麼好事。若不是今日事出突然,她必須離開宴席,避免被推入虎穴,她不會讓大表哥挺身而出。
保護她太久,大表哥似乎已經忘了為他自己考慮了。
戴氏小心小腸,瑕疵必報,不會對他今日的作為無動于衷。
功勛貴族是講究嫡庶長幼之分,可是那戴氏向來就不照著規矩走。
她沈靜璇不可以因為自己,害得大表哥被剝奪了承爵的機會。
「大表哥……」思量片刻,她溫言道,「月兒自己可以的。你不必因為我束手束腳。你很想跟著鵬哥哥去前線吧?我都知道的,從小你就跟我講鵬哥哥是多麼的神勇無雙,你一定想跟著他建功名的是不是?」
「月兒……」莫啟安被說中了心事,有點羞赧。
大丈夫,到底要不要兒女情長?他不清楚。
可是他的母親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處處針對表妹,他這個做哥哥的,實在是不敢離去。
孤立無援的表妹啊……他想想就覺得不忍。
沈靜璇勉強坐起,握住他的手︰「大表哥,我可以的,你去吧。不要為了我折斷了翅膀,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嗎?」
她何嘗不知,早上表哥急乎乎地追著鵬哥哥出去了,她不傻。
勸大表哥去前線吧,這是他的心願啊。
何況這樣一來,他可以遠離她身邊的漩渦,不必再像上一世那般慘死,戴氏也無法捉住他的短處,這樣,多好!
戰場無情?不,以大表哥的身手,除非他被上千人包圍,如上一世強闖祭壇一般,否則他一定不會有事。
何況還有鵬哥哥跟他在一起。
再說了,沒有實戰經驗的武將,怎麼可能在軍隊里站得住腳?
上一世她忽略了大表哥的異常,這一世,她不允許自己再這樣耽誤他。
莫啟安沉默了。
良久,他才將手搭在沈靜璇的頭上,溫柔的說道︰「表哥再去跟你大舅商量商量。你傷成這樣,我也不安心離開。等你好了,再做決定吧。月兒,不管別人怎麼樣,有事你一定要找表哥,表哥的肩膀,永遠都讓你依靠。你跟曉鸞、曉鳶她們是一樣的,都是表哥的妹妹,記住了沒有?」
沈靜璇怎麼會懷疑大表哥的真心呢?聞言她淚盈于睫,狠狠地點頭︰「月兒知道。」
「傻妹妹,哭什麼?以後別喊表哥了,干脆喊大哥吧。干嘛要那麼生分,你說是不是?真要論起來,大哥對你比那兩個妹妹還要更溺愛一些。你可是大哥看著長大的,當初就那麼小一點點。」
莫啟安比劃著,想起了當年被自家娘親抱回來的、那個小小的、糯米團子一般的小女乃娃。
粉女敕的小手小腳丫,肥嘟嘟的小臉蛋,水汪汪的大眼楮,一臉純真的小女圭女圭,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父母拋棄了。
在陌生的世界里,她只管不斷地踢騰著小腿,揮舞著小手,沒幾天就開始「咯咯」地笑。
她餓了會咿咿呀呀地喊,吃完不哭也不鬧,自顧自咬那圓乎乎的小腳丫,可愛得不得了。
那時候,將軍府里已經有了三個男女圭女圭,他看著瓷人一般的小表妹,歡呼不已,干脆搶過嬤嬤的活,整天整天地陪著小表妹。
待到小表妹兩歲那年,將軍府終于有了嫡出的小小姐。
奈何那時候,他已經七歲了,七歲,該跟著父親學知識,練身手了。
所以,他對親妹妹的感情,竟是還不如對小表妹的感情深厚,誰叫她早來一步了呢。
這些年,看著小表妹被母親變著法子趕到了後院,看著小表妹忍辱負重,處處妥協退讓,他竟是更加憐惜她了。
找母親理論多次,一點用沒有,反而會使得母親變本加厲,他便也學乖了,只與父親說道。
還好父親是真心疼愛月兒的,他的小表妹,是那麼的溫柔如水,當真像那月光一般柔和謙遜。
他怎麼忍心讓她一個人在將軍府?他做不到啊。她再被人害了怎麼辦?何況……哎……
嘆息一聲,莫啟安揉揉沈靜璇的腦袋,不再多說什麼,囑咐她好生休息,便離開了。
莫啟安走後,沈靜璇長長地舒了口氣。
大表哥,不,大哥!大哥終于听勸了!她要盡快好起來,不能再拖累他!
是的,該喊「大哥」,何必加一個多余的字,白白阻礙了兄妹情誼。
小時候她頑皮,假山上一腳踩空,向下墜去。原以為自己會非死即殘,結果她卻跌進了大哥的懷中,一點傷也沒有。
反倒是大哥,因為她掉下來的假山過高,接住她時受的沖擊不小,受了內傷。
可大哥竟然瞞著她,直到二哥說漏了嘴,她才知道。
當時她便哭著去找大哥,委屈得不得了︰「大表哥你壞,受了傷卻不說,月兒難受。月兒以後再也不亂爬高了。」
大哥卻說︰「沒事,大表哥是男子漢,這點傷不算什麼。只要月兒高興,怎麼爬都沒事,表哥護著你,不怕!」
可是她怕!她怕!她怕大表哥再為她受傷,為她隱忍。她怕的很哪。
從那以後,她便老實了,再也沒有做出驚世駭俗的危險舉動。
這些年,大哥默默為她做了太多太多,她不能再讓他活得不順遂,不能再讓他慘死。
回憶著往事,沈靜璇獨自在屋內傷神,終是落下淚來。
大哥啊大哥,這一世,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要長壽,要成家,要子孫滿堂。
大哥啊大哥,月兒一定要彌補欠你的兄妹情,一定!
合上眼睡去,沈靜璇對窗外的那雙眼楮,渾然不覺。
一覺醒來,秋香已經候在一旁。
透過窗戶上糊著的油紙,沈靜璇發現外面天色已黑。
「什麼時辰了?」她揉了揉因哭泣而酸痛的眼,打起精神,料想秋香一定是完成任務了。
秋香走近,一手托住她,一手遞過去一盞白開水,答道︰「表小姐,酉時剛過。」
「現在才回來還是?」接過茶盞,沈靜璇咕咚幾口,溫水下肚,她確實是渴了。
秋香扶著她起來,順手將空茶盞接過︰「奴婢一刻鐘前剛回來。」
「嗯,門都關好了?」沈靜璇靠在大迎枕上,整個人有氣無力的,甚是虛弱。
秋香點點頭,直接從袖中掏出來一卷紙遞了過去,小聲道︰「都在這上面了,表小姐,看完咱就把東西燒了,以防內鬼。」
沈靜璇接過密報,迅速閱讀起來。
什麼?鵬哥哥被剝奪了飛蓬大將軍的稱號?
僅僅因為一顆解藥?他卻不告訴她,就像當年大表哥那般,獨自抗下,獨自承受。
沈靜璇手中的紙,差點叫她給掐爛。
鵬哥哥對她,實在是兄妹情深,與大表哥相比也不遑多讓。
她要做點什麼,必須!
再往下看,什麼?方名顯告的狀?他不是啞巴了嗎?
慢著,啞巴了,告御狀只要動筆就行了,何必用嘴。
想必那方名顯剛剛遭受了打擊,一時查不清真相,只好拿鵬哥哥出氣。
畢竟面對昨晚的那起子風波,鵬哥哥可是非常強硬的。
可是方名顯是怎麼知道解藥的事的?這不是機密嗎?
不行啊,她需要情報網,需要了解很多很多的事情啊,再這麼跟戴氏耗下去,她什麼時候才能搞清楚仇人的動作?
再往下看,安國公府的糊涂賬,讓她更加糟心。
將這一疊紙交給秋香,沈靜璇拖額沉思。
秋香起身,繞到床側的屏風後面,將情報付諸一炬。
點上茉莉味的燻香將煙火味掩蓋,秋香這才又站到了沈靜璇身側。
指了指屏風後面,沈靜璇壓低了嗓音說道︰「將那個金絲楠木盒子取過來。」
秋香再次繞向屏風後,將一個上了鎖的四方盒子取出,打開鎖後,才交給了沈靜璇。
沒錯,鑰匙由秋香負責保管,她是秋月閣唯一的一等丫鬟,掌管著很多重要的事務,比如,表小姐的財產。
雖然沈靜璇一小就養在這里,但是安國公府那邊,每月都會潛人送來兩筆銀票。
一筆給戴氏,算是撫養費;另一筆,則是給她。算什麼呢?精神撫恤?
她不清楚,但也不拒絕,有點銀子傍身,總是好的。何況這是她應得的呀,她可是沈氏嫡出的小姐。
好在她基本上足不出戶,花銷接近于無,十幾年下來,倒是攢出了個小金庫。
打開盒子,她取出一疊銀票交給秋香︰「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對不對?」
秋香接過銀票,見數字大的離奇,顯得有點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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