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明月樓仍燈火通明,主僕斟杯推盞,談笑風生。
彩娟撫著胸口說︰「好小姐,你今天責問姑姑時,可把奴婢嚇壞了!」
雲雁說︰「多鐸大人怎會有個荷包?」
凝秋說︰「福晉,這萬一你與李氏說了,她不傳播呢?」
一時間,問題多多,亦世捂起耳朵,笑喊道︰「倒底讓我說哪個啊?」
凝秋舉起酒盞,含笑說︰「奴婢敬福晉一杯,順求解惑。」
亦蕊嗔笑道︰「你這是換著法子哄我喝酒呢!」說罷,一飲而盡,面已酡紅,繼續說︰「之前,額娘與你都提醒我此事與李氏有關,但我打心眼里不願相信。但這關乎你的生死,我只是賭上一賭,若李氏是主謀,她的目的便是趕走凝秋,斷我一臂。若等上十日,她仍無動靜,那我真的高興。但我亦會另尋他徑,傳播此事,榮妃已扣住凝秋,定在尋她的毛病落井下石。屆時,一樣抓那報信之人。惠榮二妃共同協理六宮,怎會無嫌隙,久聞惠妃不問事務,請不請得到也是極大的風險。今日若不是惠妃娘娘前來,我可以證實你冤屈,但難保後日無人再興起,毀你清白。」
一席話,听得眾人連連點頭,只有凝秋繼續蹙眉,道︰「福晉助了奴婢,卻得罪了德妃娘娘啊!」接著,她把惠德二妃之事與眾人說了,要不是事關重大,平日里誰敢非議皇妃。
听完凝秋所言,亦蕊苦著個臉說︰「只能待明日請安時,看看情況。」
第二日辰時前先于欽安殿誦完心經,再匆匆趕去永和宮請安。等候半日,元香出來說︰「福晉,德妃娘娘說了,讓您免了來永和宮的晨昏定省,改去鐘粹宮。」亦蕊心知德妃還在氣她,只盼日日來求,能消了德妃的氣。此時處秋冬交替,前一兩日秋高氣寒,後幾日居然開始下起雨夾雪來。亦蕊每日前來永和宮門口站著,從辰時站到午時,風雪無阻。到第十八日上,德妃終于傳她晉見。
亦蕊忐忑不安地跟著元香進了殿,德妃正殿威坐,亦蕊甩帕行萬福禮後,德妃也不叫起身,約模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亦蕊半跪半蹲的腳已麻木不仁,連身子都開始微微發顫。德妃見狀,才涼聲喚她起來。此時,元蓉端上熱水和六安香片,亦蕊忙說︰「讓我來。」恭恭敬敬的沏好茶,端給德妃,德妃接過茶,揭開茶蓋,直接將茶盞往桌上一摜,喝道︰「你想燙死本宮嗎?」滾燙的茶水,不僅濺到亦蕊身上,更多是濺到德妃身上。亦蕊不顧自身,執帕向德妃手背擦去,對元香說︰「快來藥油來。」只見德妃兩行清淚流下,亦蕊嚇壞了,忙跪下道︰「兒臣知罪,額娘要擔心身體,莫氣壞了身子。」
德妃拒不答話,只是淚行加速,從涓涓細流變成瀑布般傾瀉而下。
亦蕊抱住德妃雙腿,說︰「額娘氣兒臣,可以打可以罵亦可以罰,求額娘不要再哭了。」
德妃哀號道︰「額娘沒用,你們都看不起我,從以前到現在,對不對?」
亦蕊知要重提那日之事,長嘆一聲說︰「兒臣怎敢,額娘貴為當今皇妃,地位尊貴。」
德妃聲調由哀變厲,說︰「不敢?但未必不會。要不,那你怎會找來惠妃,羞辱本宮。」
亦蕊說︰「兒臣真不知娘娘往日在鐘粹宮之事。」話一出口,便知有誤。
果然,德妃說︰「你真是不打自招啊!本宮早就懷疑烏拉那拉氏與納蘭一族有關聯,看你摯誠,又真心對胤禛,本宮還有心扶持你。你既有納蘭氏的大樹,為何還要在本宮面前扮乖。」說罷,別過臉去不再看她。
亦蕊有苦難言,她是事後方知惠德二妃之事,可現在怎麼樣也說不清了。她更不能說,德妃在宮中勢力不如榮妃,雖然這是人盡皆知的。她只能堅定地說︰「額娘,烏拉那拉氏亦蕊是四阿哥的嫡福晉,您兒子的女人,怎會相幫他人,對我有何好處。您疼愛我,把正妻的地位給我,四阿哥又疼愛我,我還求什麼?我家族人丁單薄,只求子孫昌盛,不求權勢富貴。亦蕊年幼不懂世故,一心求凝秋姑姑,想著多拉些與榮妃抗衡的勢力會更有把握。這計若敗,凝秋將萬劫不復,額娘心慈,定不願見到那種局面。」
在亦蕊的苦苦哀求下,德妃似乎有所動容,扶她起身,又吩咐重新上了茶。後面又叫來胤禎一塊用午膳,這一年胤禎開始入上書房,亦蕊能見到他的時間少了許多,七歲的孩子,卻有著皇家特有的持重,彬彬有禮。兄嫂之前自持身份,反倒失了亦蕊剛進宮的親熱勁。德妃苦笑道︰「這孩子,自從到了上書房,就將他八哥當成榜樣,一套套的規矩都搬回永和宮了。」八阿哥胤生母是辛者庫的賤婢,一出生就由惠妃撫養,母子感情篤深,也難怪德妃會介意了。雖介意胤是惠妃養子,但禮儀仁教是皇上所提倡的,胤的學問也是出名的好,德妃想胤禎尚且年幼,若急于劃清關系,反而會顯露她的心思,一直隱忍不發。
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下進完午膳,亦蕊便告退回宮,胤禎也去午休了。德妃撫著燙傷的手背,要不是後日皇上巡塞歸來,烏拉那拉氏還要多站幾日吧!看來,老天對她真是不薄,美貌、智慧、人心、寵愛、家世、名份,除了孩子,其他的一切她都輕易擁有了。而自己呢?像烏拉那拉氏這個年紀時,卻做著浣衣劈柴之類粗重工夫,花盡心思討得皇上歡心,卻因為出身在宮中如履薄冰,甚至連父親也不敢相認。她不禁羨慕起自己的兒媳起來。
胤禛終于陪同御駕回宮了,因這是宮中女眷之事,亦蕊並未與胤禛細說,只是說凝秋之事經惠榮二妃同審,現已查明,宮中流言已禁。胤禛見亦蕊處事妥當,嘻笑夸獎。但確說了件讓人好生憂心之事,此次塞外出巡,發現葛爾丹蠢蠢欲動,滋擾邊關居民不說,虐奪財物,特別是大批的米糧,大有侵犯大清之意。長期以來,雖葛爾丹雖向我大清稱臣,卻小戰連連不斷。皇阿瑪決意要御駕親征,應該就在來年開春,胤禛則將隨同出征。
亦蕊猜想那李氏應該會在胤禛回來後來向她解釋或道歉,可是她想錯了,李氏好似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一般。李氏什麼都不說,惠榮二妃也只治她個管教不嚴之罪,的確,亦蕊也無可奈何,只得心下提醒自己當心點。多少年後,她也練會那般冷靜和忍耐後,才明白「解釋就是掩飾的道理」,分明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康熙三十四年正月一過,胤禛便忙碌開了,四月便先行離京。這一段時間,對于海定閣來說,無疑是平靜的。李氏被禁足,好生照顧小格格,宋氏因疼愛小格格,居然不理李氏的白眼和嫌隙,常跑雲緋煙居探望小格格。
八月中秋左右,一個駭人的消息傳入京城,七月四日大役,大清軍隊戰略失敗,部分隊伍分散遭游擊埋伏,四阿哥胤禛被砍至重傷,奄奄一息。康熙帝大怒,血氣攻心,當下暈倒。現,軍隊大部分還在前線抵御,由一支精英隊伍將重傷的胤禛送回京城。路上卻遭埋伏,胤禛尸身卻被砍爛丟掉臭河溝里。
消息傳得極快,亦蕊听到後,兩眼發直,死拽著裙擺說︰「假的假的,又是流言。」待得獲證此消息是官驛的八百里加急後,更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此時,竹心沖進明月樓,氣喘喘地說︰「福晉,不好了,宋格格自盡了!」
亦蕊醒過神來,忙跟著竹心跑到采鳳苑,只見宋氏手持一塊鋒利磁片,雪白的頸項間已被割開個口子,鮮血湍湍而流,染紅了胸口衣裳。「宋姐姐,快,快請太醫!」亦蕊慌忙喊道,淚已控制不住流下,盡可能用自己的絲帕去捂住宋氏的傷口。竹心說︰「雲惜已經去請了。奴婢听到屋內有砰地一聲,進來一看,宋格格已經躺在那里了。」幸虧,太醫已快步到了。一見這個陣勢,太醫也顧不上行禮,用剪刀剪開旁邊的衣領,散上止血散,馬上就被流出的鮮血沖散了,太醫搖搖頭。亦蕊哭喊道︰「你救救她,不能放棄啊!」見太醫不動,她抓過止血散的瓶子,學著太醫的樣子,不顧一切地往傷口上倒,一邊哭喊道︰「姐姐,你不能死,我們還要一起等夫君回來呢!還要各生一個小阿哥呢!你答應過我的,在這種時候,你怎麼舍得離我而去。」整瓶止血散已被亦蕊倒空,她伏在宋氏身上痛哭起來。忽然,听太醫說︰「讓我看看!」不知是止血散倒的太多阻礙了血液凝固,還是宋氏已無血可流,傷口不再流血,**的部位起了許多黃色的晶亮小泡。太醫大喜說︰「宋格格有救啦!」說罷,輕輕撫去多余的止血散,另行包扎不提。
宋氏這廂尚未平歇,只听緋煙居那一片哭喊聲傳來。亦蕊與太醫相視一眼,說︰「太醫,你先照顧好宋姐姐,我過去看看,若有急事,再派人來傳你。」
亦蕊快步到了緋煙居,只見李氏見伏在一個宮女懷中嚶嚶而哭,而屋內的橫梁上懸著一根打好結的白綾。李氏一見亦蕊,哭得更是花枝亂顫,道︰「姐姐,四阿哥出了事,我是不想活了,你讓我隨他于地下吧!」
亦蕊見李氏無事,便放心了,正欲安慰,突然,她覺得四周有點不對勁。她便問那宮女︰「你進來時,這屋子便是這樣嗎?」
那宮女稟道︰「是的,奴婢當時只顧將李福晉救下來,沒動過屋中任何物件。」
「那你救人前在干什麼?」亦蕊冷冷道。
那宮女低聲回答︰「在庭院打掃。」
「哼!」亦蕊冷笑道,「李妹妹你還是好生休養,小格格還等你照顧,若你真去了,小格格就會交其他人照顧。宋姐姐還在等我照顧,這就告辭了!」說罷,她不顧李氏淚流滿面,徑直離去了。
亦蕊走後,李氏狠狠推開那宮女,心下忿忿︰「這小丫頭越來越厲害了,這都被她看破。只怪自己心急,沒將門窗關緊。倘若真的關門了,萬一沒發現,真死了,可不白死。小格格是四阿哥唯一後嗣,她阿瑪是為大清而死的,至少也能封個郡主,甚至公主。到時候母憑子貴,哼,還把這些沒寵愛的放在眼里?」
李氏想的這些亦蕊自然知道,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辦,無瑕理會她。回到采鳳苑,宋氏已被抬到床上,頸上纏著重重紗布。太醫苦笑著稟道︰「宋格格能逃過一劫,已是大幸。至于能不能醒來,還要看天意。可以喂些米湯等食物給她吃,太醫院會送湯藥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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