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秋華拔腿去了省城。
當晚電視新聞里有像,有聲。
第二天,報紙上有會議合影相片,有訪談錄,登有她寫的書評文章。
第三天,袁秋華回家,發現婆婆沒事人一個,疑似健忘,談天說地如常,疑似失憶,招呼搭訕如常,疑似恢復,吃喝玩樂如常。
絕食也罷,認錯也罷,他們也只字不提,袁秋華當然什麼也不說,只是將會議期間贈送的紅包和禮品,悉數上繳給婆婆。對于貪財的人,容易被收買,能用錢搞掂的事,就不再是事,能用錢擺平的人,就不是強硬的對手。
一剎那,宮喜鵲臉上的表情呈現出悲喜交集,悲的是自己的落敗,喜的是兒媳的變相補償,曲線賠罪。表面看起來,袁秋華是大大咧咧的,做事沒什麼心計的人,但真的踫上了意外事情,見招拆招,機靈和敏捷也是一流的,古靈精怪,她的智慧和能量立刻迸發出來,搞誕離奇,應急機動作戰能力非常強,一般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已經輸了。
但宮喜鵲是個不服輸的老人,人生格言是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與袁秋華斗,棋輸一步,反而激發她的昂揚斗志,誓死要有知,有才,有能的,降低高端檔次來適應謝家低級的平庸,市儈,無知,投機和功利。袁秋華出生于師爺世家,曾祖為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心月復師爺,父親過去是縣委書記謝清溪的高參秘書,現為縣城第一枝筆桿,她耳濡目染,勤練基本功,頗具師爺翻雲覆雨氣,通古達今,善辯闊論,對答詼諧,機智搞怪,權謀術數,亦正亦邪,心機手腕,可善可毒,才智之高,達到讓人畏懼的地步。宮喜鵲身為家長,若能操縱自如,不過是給予相當的額外恩賜,她因為感激而回報。若是無法操縱,將之驅逐是最好的途徑,杜絕她本人,或別人利用其聰明能干,來反攻倒算,導致家室紊亂。
一家之內,惟宮喜鵲獨尊,當妻子時是這樣,當母親時,強硬更甚,當婆婆了,固若金湯。惟有當童養媳時,受控制,受虐待,也許因為年幼缺乏正確對待,自身不**且安全感不夠,才導致日後的極端控制欲。她三歲,喪父喪母,被賣給人家做童養媳,無兄無弟,只有一妹,也被賣給人家做童養媳。父母兄妹之愛,家庭倫理之情,她自身沒有體驗,對子孫後代亦沒有能力給予。就像三明治和薯條,面包圈和漢堡,雞尾酒和咖啡,她見都沒見過,如何照樣做?不是說不願,只是不會,不是說不愛,只是教育方式有問題,行為不對卻渾然不覺,又缺乏自知之明,從而害人損已,且越老越固執己見,用自定義的一套標準來控制家人,同時防範家人的抗拒,仇視和打壓與自己意見相左的人,擠兌和報復異已,甚至株連無辜。
家庭生活中,宮喜鵲習慣武斷,干涉他人權利上癮,容不得不同意見,也不願傾听,永遠正確,與我不同,則推翻打倒,再踏上一腳。親戚交往中,遇到分歧事,大吵大鬧,無端辱罵,撒潑打滾,糾纏不休,既不要臉,又不要命,制造各種麻煩,直到體面的斯文人受不了,說「好了,別鬧了,我答應你的要求,算了,甭哭了,我滿足你的願望」。婆婆兒女眾多,幫凶一群,個個胡攪蠻纏,喜歡鬧事生非,特不好說話,信奉三句好話不抵一個耳光,彼此吆喝著動手,拳打腳踢,直接用暴力解決,搞武力征服。
家長權威的確保途徑,只不過是听話服從的獎賞,不論親生與非親生,一已好惡大于親疏遠近,只要听話就是她標榜的「賢女婿」,潑皮無賴也溺愛,嫖賭敗家也護犢,只要順從就是她推廣的「良兒媳」,好吃懶做也嬌慣,紅杏出牆也庇護,對抗議的懲罰,不管事出有因,還是事不關己,不管人有情,還是事無義,只要反對就是逆子,就殺伐,就絕交,只要抗議就是壞媳,就攻陷,就驅逐。
家庭變成牢房,反抗者變成囚徒,被強制施行幻想摘除術,平等閹割術,公正洗腦術,及植入命令接收器,隨時隨地听從調遣,時時刻刻服從天職。牢房永遠亮著強光燈,四壁都是透明玻璃鋼的高牆,個體沒有任何**,生活沒有絲毫自由,思想犯與言論犯,面對堅硬的牆壁,如同一枚雞蛋,要麼被烤成煎雞蛋,要麼變餿成臭雞蛋。
天使拆翼,自墜凡間,誤入地獄,既失仙術護身,又無魔法附體,已經無路可退,後悔都來不及了。在這種老朽陳舊,落後落伍,散發著腐爛氣息的家庭里生活,要麼忍上加忍,沒有自尋短見,也要得神經病,要麼狠中再狠,以牙還牙,魚死網破,要麼夾尾巴滾,惹不起,避得開,逃之夭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