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听我說 第36章 集資葬父

作者 ︰ 溫泉浴

每個人孝與不孝的歷史都是自己書寫的,每個人好與壞的形象都是自己豎起,或破壞的。

2006年冬,舒志強的父親逝世。老人抱病在床,輾轉臥半年,治療他一家沒有出錢,護理他一家也沒有攏前,咽氣時他一家也沒有回去送終。直到人死後,尸體攤在門板上,舒家親房到謝家來報喪,送卦告,他一家才跟隨著宮喜鵲,謝家兄妹一起去探死,吊唁。他一家夾雜在謝家人群中,遭遇就像古詩所描述的,少小離家老大歸,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或者兒女吵鬧著,哭喊著,要回「家」,回到「自己」家去。他們在謝家長大,早把謝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已將謝河畈看成自己的家鄉,苦竹坳是陌生的地方,舒家族人是陌路人。且他一家,從始至終就連眼淚水,都沒看見流一滴。

俗話說,積谷防饑,養兒防老,養老送終,乃是頭一等孝道。《禮記》曰︰事生不能當大事,事死才能當大事。事死,專指送殯入葬的儀式規程,禮儀規範,及神鬼禁忌。孝子賢孫,孝媳孝女,當披麻帶孝,扶棺痛哭,淚流滿面,整日不得干。

縱然男子流血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處,但父母喪葬,哪怕喜喪也是白事,兒女不傷心也要裝傷心,干嚎干叫揉眼珠,掩掩世人嘴,不想哭也要抹辣油,辣出眼淚水來,騙騙世人眼。但舒志強無禮又無節,心情未曾受影響,冷靜又冷漠,舒暢全寫在臉上。大門口迎賓接客時,他笑呵呵地說︰小寡婦上墳哩,再怎麼哭哦,也活不了啦!

父母喪,兒子掏腰包,大操大辦,是盡孝報恩。兒媳失聲慟哭,哭天抹淚,哭哭啼啼,痛哭流涕,以哭盡孝,乃是孝心。謝嘉嬡尤甚,守靈三朝,搬把椅子坐在棺材旁,不是低頭跟姐妹竊竊私語,就是鬧中取靜睡大覺。

倒是宮喜鵲哭得傷心欲絕,哭天抹淚也罷,哭哭啼啼也罷,哭守孝歌也罷,不僅沒人喝彩,也沒人點贊,更沒人給個「好」的「正面」評價。舒家親友說她是借別個的靈堂哭自個的命,舒家族人說她是霸佔別個的兒子養自個的老,還有人出語嘲諷道︰哎呀,我舒家的孩子,你謝家養活,到頭來還不是替我舒家白白養活一場。唷 ,你謝家斷子絕孫啦,拿我舒家的兒子撐門庭呀?哎喲,你謝家人絕戶空啦,借我舒家的孫子頂門戶呀?

孫月娥在袁秋華肩頭拍一下︰你听听!舒家人抖嘴皮,磨牙床呢。上人亂來,旁人亂談,下人中槍,都是老妖婆做的「好」事啊!

舒家族眾扎堆議論謝嘉嬡,說她不發奮圖強,又不勤快懂事,又不勤儉持家,找不上好人家,抵債嫁給窮人,還吃不得苦,受不得罪,隔三差五給婆家添煩招煩,還受不得三言兩語的氣,三天兩頭哭哭啼啼去娘家避難,要父母替她出頭,求助,要兄弟幫她擺平。

三姑說,女不懂事,娘也糊涂,一根藤的大傻種,一窯燒的破瓦罐,八兄妹沒一個聰明伶俐,知書達理的。謝家娘崽幾個隔三差五的,打上舒家門來興師問罪,折騰來鬧騰去,到最後謝嘉嬡便長住娘家了,打死也不願回婆家來恭奉老人了。唉,這種禍家妖精,不回也罷,免得教壞了舒姓女兒,帶壞了族里媳婦,敗壞了鄉風!

六婆扳著指頭細數謝嘉嬡如何不孝順,又怎樣不听話,且自作主張,目無尊長,沒大沒小,上不要下不要,什麼事都顛倒了來,自私自利,忘恩負義。哼,只要娘家不顧夫家,族風不正不賢惠哦,不尊老敬老伺奉公婆,家風不良少教養哦,娶錯一門親,禍害三代人哩,老古話說,對親如對義,娶妻先看岳母,娘賢女也淑,娘橫女也潑。跟樣學樣,有種像種,母女一個樣,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哎。

太婆大媽,三親六眷總結說,告子告孫哦,切記不可娶這種有娘養沒爹教的敗家精,萬不可娶這樣四德無七惡有的冤家對頭來,父母受她的欺凌不說,花幾萬娶個兒媳,最後就連兒子孫子都被她拐騙跑了,老了無依無靠不說,還落下個人財兩空呀!蝕老本嘛,麼樣算都劃不來哩,麼樣想都不值得呢。

袁秋華和她們坐在一起,一字不落全收耳中,替這母女羞得面紅耳赤,就像是自己出丑露陋一樣,難為情,不好意思,不敢抬頭見人。

舒志強的父親,生前因病無力耕種,衣食無著,貧病交加,生活過得困苦。長子舒志強寄居謝家,從來未曾管過他缺錢短糧,缺衣少食,也歷來不問他病否痛否,缺醫少藥,見人就長吁短嘆,這個兒子哎,有等于無,咳,白生白養了啊!

次子舒志豪全家出門打工,雖說不時寄些許錢回來,但也有手頭緊巴巴的時候,親人在外不能救急,老人沒錢買菜,摘南瓜花填肚,摘署滕葉下飯,野菜半年食,沒錢買米,撿稻穗,拾零薯,挖葛根,野糧半年度,沒錢買藥,拄著拐杖角角落落去揀廢品賣,買點去痛片吞服。

看在眼里,搖頭嘆息,憐在心頭,伸手幫忙,族人少不了對老人給予接濟,送米送菜,給衣給柴,就連老人收殮的衣裳,都是族人捐助的,就連老人葬事的開銷,都是族人集資的。老人沒有女兒,兒子等于白生白養了,受到照顧的待遇與族中孤寡一般無異。

舒志豪因為家大口闊,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對臥床不起的老人也盡力照管,族人對他尚可體諒,孝心自然是有的,只是手長衣袖短,無能為力哇!舒志強一家衣服光鮮,白白胖胖,一看就是生活條件不低,基本是衣食無憂嘛。再說,弟弟在沿海打工,得知父親病重,全家人尚且不遠萬里地趕回來,可他身居縣內鄰鄉,曾幾何時回來過?不養老倒也罷了,臨終日竟然也不回來,害得老人連見他最後一面,看他最後一眼,這個小小的心願,也沒得到滿足。不養老,不送終,父母生下養大他,得到的回報,真是連扒卵都不如!

做法事的和尚也看不慣,敲著木魚唱諾︰生前不把父母孝,死後兒禮何必行?跪拜亡靈三晝夜,假模假樣為哪樁?留下討米碗和棍,他日後人接著使!

族人鼓起掌來,響高怪笑,狂野喝彩。自家族人的側目而視,指點敲打,怨聲恨言,舒志強假裝沒看見,也沒听見,昂首挺胸坐在酒桌,吃菜喝酒,東張西望,撂起的二郎腿還要一晃一晃的,比客人還像客人。

挨了和尚當頭一棒喝,還是不長記性,也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可能是,只要老子樂意,誰都管不著,哪個人前不說人,哪個人後沒人說,閑言終日有,不听自然無,話說得再難听,也不傷皮肉,人講得再丑壞,也不傷骨頭,完全沒必要理會,任其自生自滅罷了。只算經濟賬,不唱道德經,要什麼就有什麼,老子喜歡怎樣就怎樣,時好利好快活逍遙,所以無動于衷,鮮有自知,也不會臉紅。

他們的反常,違規,不合群,眾目睽睽之下的譴責,鄙夷,藐視,讓袁秋華無地自容,臉上發燒。她偶爾抬頭環顧,但見投來的目光,不僅有疑問和猜測,明顯還有憤懣和鄙視,似乎好被她討了,利被她得了,又似乎因她無用失職,所以婆婆離不開女兒的照顧。心里叫屈,這算啥事呀?

父親一抬上山,舒志強就到禮房把全部禮金拿到手,然後一溜煙逃回了謝河畈。

兩姓家族為之嘩然,孝順孝敬全都沒看見,孝心孝道全都不曾有,養老送終全都沒做到,不管是父親的生活費,還是治病費,還是殯葬費,該兒子掏腰包時人毛都漂不來一根,料到有錢可撈一把時,就趁機來昧「黑心錢」。回家送殯,送父親最後一程,本來還認為他是盡最後一點孝心,神仙鬼怪都想不到,居然是趁火打劫!董永賣身葬父,是孝子,靠族人集資葬父,原本不孝,現在還挾走禮金,則屬禽獸所為,甭說人子,毫無疑問已是非人了!且不說他父親治病,他沒出一分錢,也不說他父親的殯喪費,他沒出一分錢,更不說家族集資的喪事開銷,理當從禮金中歸還族眾,就算族人免費資助,不必償還,只說禮金應該和弟弟平分,就可知他是麼樣不孝不悌的人了。

一個對家人沒親情,對家族沒族情,對鄉親沒鄉情,對自己父母兄弟子佷,尚且如此無情無義的人,即知他對他人父母兄弟子佷,又有何情義孝悌可言?

偏是宮喜鵲要相信他,要疼愛她,要庇護他,真不知這個岳母,圖他什麼?只能說她對哪個好,割身上的肉都舍得,要是對哪個不好,那就是咬鋼穿鐵的惡,根本就是,人不分好壞與親疏,事不分對錯與得失,只憑個人好惡,再分疼與憎。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請听我說最新章節 | 請听我說全文閱讀 | 請听我說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