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隊員回來說,已成廢墟的清平西城,幾乎找不到一個活著的居民,街道被坍塌的廢墟掩埋,不斷蜂擁入城的鬼子,還在源源不斷的開進清平,並且,顯然是追擊部隊的兩個中隊左右的鬼子,沒有遇到阻擊,已經越過十里鋪,開始接近象山。
「告訴指導員,讓她和一二小隊帶著老鄉向馬坡嶺轉移,三小隊留下掩護。」象山游擊隊隊長盧梭從炕上蹦下地,一邊向通信員傳達他的命令,一邊抄起炕桌上的二十響︰「還有,把一二小隊的兩挺歪把子留下來,***。」
「那……幾個國民黨兵怎麼辦?」通信員對即將來臨的戰斗顯然有點激動,臉上洋溢著紅撲撲的可愛,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等待隊長最後發話。
盧梭一點沒有猶豫,揮手道︰「听指導員的,快去!」
村子里數百號老幼,一離開上山的小道,便漫山遍野的四散開來,很快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這樣的年頭,依山傍水的村民,早已習慣躲避戰事,而且,諳熟此地地理的鄉民們,熟知何處是臨時安身的地方,對于游擊隊那些小伙子的一再囑咐並不上心,所以,一上山,攜家帶口的村民,很快便無組織的消失在夜色的山間,剛才還夾雜著人聲、車 轆碾轉地面的轉移隊伍,眨眼寂靜下來,山道上只遺兩隊往返奔波無果的隊員。
「老鄉們呢?」跟上來的指導員四顧左右,問︰「又跑了?」
「這些老鄉,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盤,白天還好說,怕別人知道自己藏東西的地方,溜也是幾個幾個的溜,這黑燈瞎火的,一家伙都撩了。」副隊長無奈的解說原由,瞅見指導員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人,吃驚不小,壓低嗓門問指導員︰「這幾個人……怎麼沒走?」
指導員模糊的笑笑,口氣婉和︰「天黑,他們不識路,先跟著我們吧。」
馬坡嶺,是象山游擊隊多年前就建立的營地,從這里輸送到紅軍隊伍里的游擊隊員,按照編制算的話,足足一個連有余。小鬼子沒來的時候,**先後有幾個整編團奉命來此清剿,結果都不理想,隊形展不開,成連的**結隊開進去,回來的沒幾個人,游擊隊的人數卻是逐年增加,而且,這周邊的村落,無一例外都明明暗暗的與游擊隊勾結,是象山游擊隊名副其實的根據地。
劉立遠不屑與這些灰色裝束的游擊隊員混在一起,在這群灰色衣褲當中,他那身正規軍的衣著格外醒目,使他有種鶴立雞群的蔑視感。三天來,除了和原平幾個手下無聊的打發時間,只有那個扎著兩條長長辮子的衛生員給張青換藥時來過,再無人問津,飯也是不遠處的哨兵,到點招招手,喊一嗓子,讓他們過去取。沒有葷腥,油花都看不見丁點。他有點納悶,這群黑 的人,個個都是莊稼漢出身,抄著那些老掉牙的破槍,真和裝備精良的日本人打起來,能堪一擊嗎?
劉立遠在清平西城的瓦礫中,蟄伏了兩天,身上的子彈吞噬了二十多個鬼子後,告窯。順著那條通道出城,原平等人居然沒走,在此侯了他兩天。
兩天的蟄伏和狙殺,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跟在他們四人身後,渾渾噩噩的走。在象山腳下,他們既與這支游擊隊不期而遇。他手里那支帶有瞄準鏡的德國造毛瑟98k狙擊步槍,是他主動交給對方的,這些看起來雖然惡心的游擊隊員,並非他的戰斗對象。他對那個隊長沒什麼好印象,很粗暴的一個家伙,所以對他的問話,劉立遠回答的相當潦草,只說了自己所在部隊的番號、姓名,說自己和這幾個弟兄奉命在清平幾個高點制敵,沒說自己的部隊撤退時把他們遺忘,也沒說他在清平被屠城的時候,狙殺了二十幾個日軍。他不想跟這些土得掉渣的農民費口舌。還有,清平女中那些揮之不去的血腥,總是幻影般的在眼前反復出現,攪弄的他頭痛欲裂,心髒和身上的血液,在成片的凝結、碎裂。
昨天晚上,一通無聊至極的閑話,原平笑嘻嘻說起女人的時候,話題自然而然轉到游擊隊那個女指導員身上,他突然暴躁起來,幾下就把原平揍得嗷嗷直叫,完事,他惡狠狠咬牙警告所有人︰誰再敢胡說八道,哼!他沒說後果,把指節握出聳人的聲響。幾個人膽怯,無語。
張青腿上的傷,是被坍塌的牆壁砸傷所致。這小子運氣不錯,都是第一次跟小鬼子交手,他一家伙干掉兩個,要不是他所處的位置突然發生崩潰,傷了他的腿部,吹牛說起碼還得翻番。
意外的,今天跟長辮子來換藥的,還有那個幾天沒有謀面的指導員,竟然是一身女兒裝,竟然被他認出來,數天前出現在他瞄準鏡里的那個女教師——沒穿軍服,美麗的雅致。劉立遠激動的渾身發顫,看著對方,嘴巴卻像是上了鎖一樣,死活說不出話來。要知道,清平女中發生的血腥,在他心里始終糾結的難受,乍一發現女指導員,居然就是他在鼓樓上長時間窺視的女教師,居然安然無恙。他的心里和身上突然有了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女指導員帶來的消息卻有點掃興,她要帶一隊人出山執行任務,順便送劉立遠幾人下山。
言下之意劉立遠听出來了,這是送客的意思。
「你們在清平駐扎,知道十里鋪吧?往東,那邊有你們新七師。」
「你們去哪?」劉立遠說不出為什麼,有點失落還有點不甘心,跟著問了一句︰「是去打小日本嗎?」
指導員沉吟片刻,勉強笑笑說︰「是去接應盧隊長,他們昨天應該回來的,你們收拾一下,一會兒出發。」
指導員和長辮子離開後,幾個人興奮的開始著手準備,原平湊過來,憂心沖沖問他︰「張青腿傷還不利落,咱們這身打扮,路上遇到小日本怎麼辦?」
劉立遠看看原平,又看看另外幾個兄弟,說︰「我不離開清平,我還有事要做。」
當初這個看似復仇,還夾雜著說不清楚意味的決定,劉立遠並沒意識到他一個堂堂**少尉,此後竟然與這些泥腿子混跡于此,而且,成了日軍在清平地區第一個懸賞緝拿的「游擊隊員」。
那天的決定,有一個目的非常明確,很單純,那些總在睡夢中不斷出現的、被日軍蹂躪的女中慘狀令他憤怒。他要用手里的槍,去獵殺那些兩條腿的野獸。
再一個原因,是因為女指導員。
「我見過你。」前往接應地點的路上,劉立遠上上下下打量著女指導員,說︰「清平失守那天下午,我見過你,那身女教師的衣服比現在這身好看。」
女指導員撇了他一眼,沒印象的搖頭︰「是嗎?」
劉立遠拍拍懷里槍上的瞄準鏡,笑︰「你沒見過我,我是從這里看見的,很清楚,那時你在校馬場附近,你長得真美。」
指導員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不屑譏諷道︰「一個師不戰即退,鬼子都打到鼻子跟前了,你們還有這心思,真是王者之師啊。」
劉立遠被戳到痛處,尷尬了一會兒,小聲嘟囔說︰「我不是沒走嘛,我不是呆在女中附近打鬼子呢嘛,好心遇到驢肝肺了……」
「你說什麼?」女指導員沒听清楚他說什麼,似乎也不想知道他說什麼,問了一句,緊走了幾步,甩開他往前走了。
劉立遠被一個心儀的女人如此不給面子,尚屬第一次,心里惱火的不得了,較勁的想,反正要被你們趕走,不要臉就不要臉吧,索性追上女指導員,也不管旁邊人是不是能听見,一到女指導員側面,有點挑釁的味道說︰「你走那麼快干嘛?我說我在清平打鬼子呢,又沒說我喜歡你——我能吃了你啊。」
女指導員站住,盯著他看,然後一字一頓道︰「兵痞——流氓!」
「兵痞?我說你大小也是游擊隊的長官,說話怎麼那麼難听?我從軍官學校畢業下連隊才兩個月,不奸不滑,你說兵痞就兵痞了?」劉立遠平時就討厭連隊里的兵痞和流氓,這會兒被人一下子扣上這兩頂帽子,便膠水般的執著,糾纏不休道︰「**怎麼了?**像我這樣不嫖不賭的人大有人在,我說你長的好看就是流氓了?你們共黨怎麼就這水平,贊美和耍流氓是兩個概念!」
女指導員真動怒了,粉臉掛霜,伸手往腰間的配槍模去。
槍聲驟響。
在約定的地點,指導員和她的小隊沒有接應到回撤的盧隊長,與一個中隊的日軍,在她們三天前撤離的村子遭遇。
戰斗的第一槍不是游擊隊員打響的,來自原平。其時,原平與游擊隊副隊長恰好處在指導員的左側,擔任警戒,他手里的槍,正是剛由游擊隊歸還的那支毛瑟步槍,遺憾的是,上面那具瞄準具不見了。原平在正午的陽光下有點百無聊賴,踫巧在陽光下,一眼瞥見不遠處的民房有一個短暫的晃動,就是這個短暫的晃動,他的眼楮隨即下意識的聚焦此處,手里的槍也隨之橫向那里——晃動的那個別致的軍帽和帽子上別致的徽章,雖然短暫的僅僅是稍縱即逝,在清平城內在他的6倍瞄準鏡下,他曾數次獵殺過此下的頭顱。他在喊出「鬼子!」的同時,子彈便呼嘯出膛。
這不是一次巧合的戰斗,三天前,擔任斷後的盧梭隊長和第三小隊,在與三倍于己的日軍交火後,支撐到天亮,終于無法退回山里,彈盡犧牲。初來乍到的日軍,此時還沒有萌生所謂的「以華制華」的念頭,對于抵抗力量,不論國共還是渺小的地方武裝,統統以剿殺為目的,是以,設伏于此。
游擊隊員沒幾個經歷過如此戰陣,面對面的與日軍交鋒是第一次,槍聲一響,盲目的一通射擊後,便開始向村子里直接或迂回移動。五六個游擊隊員被三八式步槍發射出來的子彈擊中倒地。
劉立遠在原平開槍後,本能的就把身邊的指導員撲倒在一個土丘後,待看到那些游擊隊員一邊蟄伏一邊向村子里運動的狀況,他情急之下喊出的「撤回來」三個字,便被炒豆般的槍聲湮沒。
疾風驟雨般的槍彈,在四周濺起煙霧和血霧,劉立遠把自己的身子盡量縮小在土丘後,平躺著向指導員來時布置在百米外的後援手勢告警,那處警戒位有兩個自己的兵。再一次手勢告警之後,萬幸,他看到了只有正規軍才看得懂的回復。他一個側翻,將正在竭力指揮的指導員護在一側,與剛才判若兩人般的,果斷的按住她射擊的右手,語氣簡短但是命令十足︰「命令所有人,二十米,投彈!」
指導員肯定以為這個*的**少尉昏頭了,鬼子在百米以外的村子里,二十米投彈?演習呢?她骨子里那股剛性和果斷還沒使出來,便被一陣爆豆般的槍聲一下警醒,前面又是數名隊員應著槍聲撲地倒下,濃密的塵霧下,已經有鋼盔在隱隱閃現。
「撤過來——準備投彈!」
劉立遠向另一處高位土丘滾過去,到位後就是果斷的一槍,一個槍上挑著膏藥旗幟的日本兵,一個倒栽蔥被撂倒。他嘩啦一下推彈上堂,沒有商量的語氣沖指導員說︰「記住,兩次投彈後,所有人原路後撤,下命令吧。」
兩輪爆炸掀起的塵霧遮天蔽日。劉立遠與右側的原平交換了幾個手勢後,重新選擇了隱身處。這處與面前土路呈30度角的天然石磊,和原平的所在恰好為左右犄角之勢,而且居高臨下,身後是一條回字形貫通的溝壑,撤退時,只要原平越過身邊這條人為踩踏出來的土路,身後有高處兩個狙擊點的支援,全身而退沒有問題。
他開始裝填子彈。這支98k式毛瑟狙擊步槍,有效殺傷能達到2000米遠近,而且,精度極高,對于劉立遠這樣的狙擊手來說,一百米的戰斗距離,簡直就是指哪打哪。就是裝彈麻煩,一次五發,沒機槍過癮。
作勢進攻的日軍,雖然距離尚遠,但顯然被兩輪幾乎沒有間隔的爆炸炸懵了,龜縮了好一陣,才開始在優越的機槍掩護下,穿梭前行。這種戰術姿勢,在大規模戰斗中應用,卓有實效,但在狹窄的山道上,尤其在劉立遠和原平這樣的狙擊手面前,略顯笨拙。等一個接著一個的同伴接二連三被子彈奪去性命俄頃斃命,那些訓練有素進攻的日軍,一下子匍匐在地,漫無目的的向懷疑目標開始拼命射擊。
此役,拉開了駐清平日軍與象山游擊隊8年拉鋸戰。據清平縣志記載,象山**大隊自1938年至1945年日軍投降八年間,斃日軍少佐75名,中佐軍官54人,大佐11人,攻陷南京後在華擔任六年陸軍第三師團將軍吉野,亦殞命于此。
神射手不是一個,而是數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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